“歇会吧妹妹,我看着都替你累。”
说话的正是白倬云府上的绿瞳少年--小夕。
小夕身材略显纤细,看上去并不十分孔武有力,大概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修剪整齐的鬓发盖住了额角,肤色白皙,五官略显柔美,却精致细腻如泼墨山水。
有着一双独属于大燕人的翡翠色眸子,璀璨如碧石,睫羽纤长。
将穆羽刚写好的字拿来检查过,见女孩字体笔画可圈可点,点头道:“照你如今的进度,回夏前自由沟通交流绝无问题。何必日日不眠,如此苛待自己?”
穆羽放下书简,正色道:“多谢。”
“欸,干嘛突然这么郑重?举手之劳罢了。您老人家今后能少试探我几分就成,看着都累。反正我这身份也见不得光,不会卖了您。”
穆羽笑眯眯道:“小夕言重了,怎比得了您两头通吃?在东齐装作我的陪嫁侍卫,忠心耿耿;在南钰跟前装作被我救下的奴隶,虽死无憾。”
小夕无奈道:“你这小姑娘咋不识好赖呢?我若不这样,能跟着混上来吗?你那王叔不好对付,估摸着派人监视过你,还好你从前确实随手救下过不少奴隶。
否则你就只能跟着南钰习字,这副狠辣苛刻的模样被他看去了,那人会作何想?”
穆羽不为所动,“南夏因着从大燕分裂而来,通行语言皆与大燕相同,但文字只在上层贵族流通。公子能教我不奇怪,不知您作为第一帝国的贵族如此见不得人,莫不是犯了什么事?”
小夕翘起兰花指,假意拭泪道:“姑娘真是慧眼如炬!小的无处容身,往后还得多亏您提携啊!”
穆羽嘴角微抽,好浮夸的演技!
“我一向言出必行,不论你从前是何身份,我只知道是我随手救下的保护我的侍卫。但我总不能一直小丫鬟似地叫你吧?小夕这名字还能再敷衍点吗?”穆羽道。
小夕轻笑,“作为卑微的奴仆,能得主家赐名已是少见,又怎会嫌弃敷衍?”
得了吧,真名说了,你还不三两下就把我老底猜出来了!小夕心下暗道。
穆羽不放弃,“可在我眼里,小夕愿意帮我,是我的朋友。难道我不配知道你的名字?还是在小夕眼里,我根本不算朋友?”
“朋友相交贵在意气相投,若因身份外物局限,反而不美。难道小姑娘与小侍卫的交情,比不得在逃公子与皇女纯粹?”小夕道。
穆羽失笑,“没想到小夕原来还是个哲人。”
小夕摆摆手,“咱就是一俗人,地方待惯了不想挪窝,有劳了。”
强行转移话题道:“快练字!等你出师了,就是咱的开山大弟子!”
言罢,马车里的女孩又回到无比枯燥的习字中。
时间流逝很快,不知不觉天边已经日头西斜。
车外传来骑兵的声音,“用膳了,停车暂歇--”
南钰随行亲兵皆训练有素,很快便铺好帐子、做好饭菜,穆羽这堪堪伤口愈合的伤号,难得也下地趁机透透气。
穆羽四处转了转,见平原三千绿茵遍野,却无人耕种。不禁问道:“这是什么地方?真好看。”
南钰道:“已经到凉州附近了,过了凉州城、洪池岭,便能入夏。”
“原来是凉州。难怪如此荒僻。”
据卷宗记载,东齐版图残余四州中,凉州最为贫瘠混乱。
然而当穆羽俯身查看时,却发现这里的土地堪称沃野。连自己这个半吊子都能看出来,怎么会无人耕种?
南钰见状,开口道:“凉州北邻大燕,西交南夏,每隔两季便有盗匪肆虐。从前齐夏邦交恶劣,也不时爆发小规模冲突。千里沃野,亦无立锥之地。”
穆羽疑惑,“盗匪?是燕军还是那些分裂蛮族伪装的?当地州牧不管吗?”
傅淮正在摆着碗筷,忍不住接嘴道:“管个屁!每到劫掠时就大封城门,匪寇不能进,城外的百姓也进不去。运气好遇着善心的,只抢财物粮食;
若遇着那穷凶极恶的,连性命都保不住,否则诸国哪来那么多奴隶?”
穆羽道:“闹这么大,帝都怎么不见作为?”
傅淮道:“你没听说过‘养寇自重’吗?”
“先用膳吧。”南钰打断道。
穆羽道:“……好。”
就在穆羽等人专心用膳之时,忽听傅淮怒喝,“立刻整军上马!”
穆羽还未有所反应,被这一声吓得碗筷脱手,掉在地上。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扭头就朝远处自己的马车跑去,却被南钰大手揽过,一把扔上了自己马车。
一干将士整军戒备。
穆羽透过马车的窗户看去,只见周遭不知何时,竟多了数十流民。
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地望着车队,眼底满是哀求绝望。还有几岁的孩童,呆呆地望着穆羽等人先前剩下的残羹冷炙,流哈喇子。
穆羽一惊,复又仔细望了望周遭地势,见远处地势略有起伏,若是刻意隐藏……瞬间心中警铃大作,只怕附近潜藏的流民不下数百人,预备趁机哄抢车队的粮食。
但耳畔哭声不止,穆羽犹豫道:“王叔,我们残余的食物到下一个城镇足以补给,不如……”
南钰没有理会穆羽,对车外吩咐道:“立刻赶路,无论任何情况都不准停车!”
南钰一声令下,车队很快整装行进。
然而下一刻--
四五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却跪在了马车必经之路上,不停磕头哭嚎,眼看着就要撞上。若被马车踏过,非死即残!
穆羽强抑住颤抖别过头去,指甲早已刺破掌心。下一刻孩童的哭声愈发凄惨,耳畔传来清脆的骨裂与悲号声。
穆羽眼睛里的东西忍不住滚落,这些孩子与自己无冤无仇,就这样没了性命……
穆羽拉住南钰道:“王叔,快停车!这些孩子会被撞死的!”
南钰语气平静,似乎见怪不怪,“安静点。”
安静点?意思是就此踏过孩童吗?
马车外的孩童哭声愈发清晰凄凉,穆羽跪地叩首道:“王叔!他们都是无辜的人命啊!这些比起粮食,是无法重来的!”
“我们随行皆为军士,纵然这些流民中有人心怀不轨,也难以造成极大威胁!求您停车吧!”
见南钰毫无动容,穆羽心下一横,抽出腰间所配短刀,抵在南钰颈上威胁道:“停车!”
南钰对短匕无动于衷,眸子愈发深沉。穆羽心下微紧,却见南钰下一刻微皱眉头,对外吩咐道:“都停下。”
马车终于在将将辗过所有幼童之时,停了下来。穆羽见状,暗松了口气,“多谢王叔。”
南钰拿过马车上挂着的弓箭,睨了穆羽一眼,“你会后悔的,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