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贺兰霁雨正在廊下,埋头整理白日看过的各类朝堂信息。好在工作量不重,不怎么费眼。
夜阑风起,初春的寒风灌入衣袖,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又冷又累,还不快滚!”
屋内忽然传出某人欠揍又虚弱的声音,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哼,本侯才没那么傻,明知火坑都往下跳。”
贺兰霁雨将最后一点收尾工作做完,好脾气道:“你不是火坑,永远都不是。”语气十分认真,似乎即便事实是,她也要把这个事实改变。
听了这话,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是欣喜若狂的。
可很奇怪,他此刻心里却只觉得空荡荡的。
喜悦被一种莫名的恐惧压在了心底,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冒头。
白倬云摇摇头,神色倒还算平静,嘶哑的嗓音问着她,“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呢?”
贺兰霁雨想起白日华烬的可疑之处,无奈道:“你死,我是绝不会被允许苟活的,不论是你叔父,亦或者所有牵涉现在这桩事的人都不会放过我。”
白倬云默了一默,微微侧过了头,看她。
“老头子没这么丧心病狂,他就我这么一个亲人了。”
“宣平侯自然不会害你,有些人可不一定。”
贺兰霁雨不由扬起一抹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想到了其中蹊跷,比我想得还聪明了那么一点。”
白倬云讥诮地扯了扯唇角,轻声道:“我仗着他作威作福多年,他那点底线早被我试探光了,怎可能因为一句话将我杖责五十?南钰翅膀还没硬呢。
那板子打下来看着严重,实则根本不会造成多重的伤。我虽想不通他们意欲何为,但再如何,老头子也不会将我的性命置于不顾。”
白倬云抿了抿嘴,又沉默下来,过了好久,才道:“但你不同,明日我自己去!”
贺兰霁雨面色微怔,随后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必须陪你去,宣平侯不会害你,有些人可不一定。”
贺兰霁雨将手中收集到的卷宗展开,凭着记忆指给他看,道:“你看,这是我整理的近日朝局变动。
东齐有太子牵制手握重兵的端王倒也罢了,可我姑母乃是大燕的摄政长公主,权倾朝野,为何也会对南夏夺城缄口不言?
可见这位九皇子对夺城一事早有预谋。
但即使如此,他是罪妃所出,往日湮没光华,就是个一文不名的浪荡皇子。
如今横空出世,并在宣平侯等权臣的支持下,一战入主东宫。
他所代表的势必是朝中主战派的利益。
而南夏三公其二,都是主和派。
丞相是烨王外祖,太尉是宁王妻族,再牵扯大小官员……你猜猜,会有多少人恨不得将太子除之而后快?
这可还没算以秋氏、萧氏为首的几大暂无动向的中立氏族。”
白倬云两眼一抹黑,自嘲地笑了笑,眸中亮光悉数暗淡,放弃道:“我看不懂这玩意儿,也没听懂。有人想除掉太子,与我有何关系?”
贺兰霁雨耐心解释道:“有你叔父在,有夺回列城的民心在,太子地位短时间内自然牢不可破!
但若是宣平侯唯一的血亲因太子而惨死,他南钰还能这么受拥护吗?到时都不必等这些人动手,燕齐就能让南钰永世不得翻身!”
白倬云手指一点一点地收起来,寂静的廊下,甚至能清晰听到骨节攥紧发出的声响,“你的意思是,我叔父和太子想先下手为强,用我引蛇出洞?”
贺兰霁雨勉强笑了笑,语气有些无奈,眼神失焦地看着他,“我提醒你,但凡能从你的死获利之人,都不能放松警惕,尤其是那个……”
正说着,贺兰霁雨忽而耳尖一动,匆匆跳起来,跑到门外查看。
屋外死寂,只有偶尔几声虫鸣。
贺兰霁雨暗啐了一口,思索起四周最可能逃跑的路线,不安感缠绕在心底,挥之不去。
白倬云追出来,幽暗的月色晕在院中,染出一片朦胧之色,别说人影,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他忍不住皱眉,“我立刻找叔父去查!”
贺兰霁雨抬手揉了揉眼,另一只手拉住他,“平安回来再说,不必节外生枝。”
白倬云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头,眼睑恹恹地垂着,唇角也微弱地勾着,呆呆地应了一声。
贺兰霁雨听出他语气的异常,垂了垂眼帘,抬手握住了白倬云大掌,含笑宽慰道:“别担心,我陪你去,我保护你。”
他听得怔住,默然看她。
女孩的手很小,白倬云合掌就能完全包住。
可在她之前,从来不会有人这样拉他的手,更不会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他的眼际仿佛不自禁地蒙上一层水雾,看到贺兰霁雨在视线里变得模糊又闪着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