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白倬云来和贺兰霁雨赔罪,手里还拿了个纸包。
她连头都没抬,一边饮茶一边翻看各国卷宗,不鸟他!
白倬云见状,目光暗淡下来,有些失落。
悄无声息地解开了手中纸包,香甜之气扑鼻而来。
贺兰霁雨素来嗜甜,一闻见就绷不住了,直起腰,佯作不在意地问道:“哎,你手里拿的什么?”
白倬云愣了一愣,差点要笑,强自板住了脸,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哦,没什么,几块不值钱的点心而已,没人要,我正准备扔呢。”
没人要?
没人要,你拿我面前来干嘛?
贺兰霁雨抿了抿唇瓣,大公无私地提议道:“既然没人要,不能浪费啊,给我看看。”
她敛起裙裾,就近坐在花园中的石椅上,凑近了瞧,其中有各种糕点形状。随手捻起了一块黄色的点心,起皮掉酥,凉舌渗齿,甜润适口。
贺兰霁雨捂嘴,“绝了!”
白倬云忍俊不禁,俊朗的眉眼都微微扬起,道:“你也太好满足了吧,几块点心不会就能把你收买了吧?”
贺兰霁雨抬起眼睑,对他吐舌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她正吃得欢畅,忽闻一声轻咳,转头看去,不远处灼灼桃花下站着两人。
靠后那位周身肃杀之气的中年文士,俨然是那日夏军回城的主将,白倬云的叔父。
走在他前方的男子,极为年轻,身着一袭隐绣着暗纹金蟒的白袍,手执一柄玉骨折扇,气质矜贵清雅,浑然天成,帝都世家子弟远不能及。
正是白倬云口中疑似与贺兰霁雨“有奸情”的九皇子。
白倬云看见来人,轻佻地抖了抖腿,冷哼了一声。
贺兰霁雨见状,眼角直跳,只好抹抹嘴,就要站起来。
白倬云大手一扯,便把贺兰霁雨摁回了原位,语气坚决,道:“先吃完。”
宣平侯脸色顿时铁青,“太子殿下亲临议事,立刻行礼!”
贺兰霁雨闻言微一愣怔,什么时候成了太子的?
旋即拉着白倬云跪地行礼。
南钰把玩着玉扇,声音平稳,“快些请起,孤冒味造访,不想叨扰了侯爷夫妻情趣。”
白倬云嗤的一笑,冷冷怼道:“知道叨扰,还不快滚?可需本侯恭送太子?”
宣平侯登时心中大怒,对南钰拱手告罪道:“殿下息怒,舍侄顽劣,是老臣管教无方。”
南钰唇角上似笑非笑,声音低沉,缓缓道:“既然侯爷求情,拖出去杖责五十便好。”
年轻太子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在闲话家常。
宣平侯身子微僵,怔了一下,旋即便唤来侍卫,要将白倬云拖到正院杖责。
白倬云怒道:“谁敢动我!老头子,人还没登基呢,你就迫不及待拿自己亲侄儿拍马屁了?小心哪天两腿一蹬没人给你送终!”
宣平侯脸上愈发挂不住,斥责他,“放肆!你僭越储君,还不知悔改。立刻拖出去打他五十大板!”
宣平侯一声令下,本还有些犹豫的侍从,上前粗暴地将白倬云押了下去。
小半会儿后,便传来白倬云叫骂的声音,越骂越难听,什么“罪妃所出、心高阴险,寡恩少义、豺狼心性……”
到后边,直喊得声嘶力竭。
不久,侍从跑来禀报道,“侯爷,二爷受了三十大板后吐血,濒临昏死,敢问剩下的……”
“继续打!不让那小畜生吃到教训,他就不知天高地厚!”宣平侯脸还冷着,恼怒道。
贺兰霁雨抿紧了唇瓣,听着逐渐微弱的喊骂,到底心下不忍,跪行上前叩首道:“还请殿下息怒、叔父息怒。
我家侯爷身子虚,数月前在宫里已因旧疾复发昏死数日,如今再受不得大刑了,求殿下开恩,好歹留他一条性命。”
南钰看向宣平侯,意有所指,淡淡道:“侯爷,你这位侄媳口舌了得,不简单哪。罢了,改日再叙。”
众人尽皆跪地,“恭送殿下。”
太子走后,宣平侯才指使仆婢,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白倬云抬回房中,请医救治。
一日之间将整个帝都有名的大夫都请入惠安侯府,这样的大事自然是瞒不过都城居民的。当日,帝都流言喧嚣。
“听说了吗?宣平侯旧疾复发,如今只吊着一口气呢。”
“这事我知道,我夫君的姐姐的大姑的堂侄,是保和堂坐诊的大夫,也被叫去了。”
“听说那惠安侯夫人是个好厉害的母老虎,侯爷便是被她打得性命垂危! ”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对不对,我表兄就在侯府当差,听说是因为惠安侯辱骂太子,被大侯爷重惩!大候爷很看重太子殿下呢!”
孰料,帝都中数得上名头的众位大夫,齐聚一堂数个时辰,皆面露难色。
“打了几板子而已,诸位商量了这么久,竟连个药方都开不出?”贺兰霁雨没好气地嗔道。
医者为首者,乃是一位名曰“华烬”的女子,未施粉黛,仍旧容貌妍丽,举手投足间沉稳内敛。
“夫人有所不知,侯爷的脉象素来十分紊乱。
早些年便因故致使身子亏空,这些年虽一直以珍稀药材养着,亦得保证心绪平和。
可他近些日子不但时常发怒,更曾遭心神重创,今日这一顿板子于常人无碍,于他却是催命符。”
贺兰霁雨忽然莫名感到一点心虚,眼神闪了闪,涩声问道:“那他如何才能转醒?”
“要侯爷醒转不难,但若想根治伤势,非虎狼之药不可。可这药或许将彻底毁掉侯爷仅剩的底子,此后日夜缠绵病榻。我等岂敢擅用?”
宣平侯有些懊悔,不过面上却没露什么,只是嗓音不由自主地暗哑了,“华烬大夫是帝都中赫赫有名的医者,拜医家之大成。
请您再想想法子,到时本侯定有重谢!
我身边就这一个血亲了……”
华烬为难道:“这……”
贺兰霁雨忽然一把攥住了华烬医女的手,“大夫,求您千万救救侯爷啊,我们新婚不久,我不能守寡啊!”
华烬不着痕迹地挣脱,“夫人稍安勿躁。”
贺兰霁雨讪讪收回手,背到身后。不由自主轻轻扬眉,真有意思,一个医女双手竟有长年习武才能留下的厚茧……
华烬思索片刻,沉吟道:“小女虽医术浅薄,但我医家同门师长,每年三月都会在护国寺义诊布施,算算时日就快到了。
侯爷不妨命人先将惠安侯安置在寺中,到时一经引荐,即刻诊治,用药商讨也方便许多。”
此言一出,立时便有在场的诸多医者附和。
在这个时代,医家大能便是天下医术最顶尖的所在。
“好,有劳华大夫,本侯今日便命人安排。”
宣平侯闻言,似是有些惊喜,连忙吩咐侍从欲着手准备。
贺兰霁雨迟疑了一下,打断道:“叔父且慢!
护国寺地处山林,距帝都有一段距离,贸然前去,谁知会否出什么意外?”
华烬也不恼,笑了笑,解释道:“夫人请安心,诸位师长在此义诊布施数十载,从无乱象。再者,以侯爷的威名,何方宵小敢从中造次。”
贺兰霁雨点点头,眼中隐隐含着一丝狡猾,咧嘴向她笑笑,道:“华大夫有心了,待侯爷清醒过来,我安排人亲自陪他去。”
宣平侯斜睨着她,满眼的不屑,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瞎凑什么热闹?本候自有安排。”
说着便命人将白倬云放上了担架,欲抬出屋子。
贺兰霁雨扑过来,死死抱住白倬云不撒手,耍无赖道:“我不管,旁人我怎能放心?这可是关系着我后半辈子守寡的大事,我一定要亲自去!”
宣平侯气结,皱起了眉头道:“你夫君尚在人世还没死呢,你便一口一个守寡,成何体统?”
贺兰霁雨满不在乎,答得坦然,“话糙理不糙,这个世上最不希望白倬云出事的人,只有我!”
宣平侯如刀般的目光,倏然间,冷冷落在贺兰霁雨面上,令她身子不自觉隐隐本能地有些颤栗。
贺兰霁雨强自按捺住颤栗,壮起胆子与之对视,直到宣平侯眼底深处,渐渐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