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钰此次赴齐只带了数十精锐护卫左右,行踪极为隐秘。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人面桃花相映红。宣平侯府庭院长亭内,穆羽夫妇二人,预备借请秦王品茶的由头,谈谈和离的事。
南钰赴约之时,身旁只有穆羽舅父--傅淮随行。
男人今日不过将墨发随意半绾,做着寻常举动,却仍旧令人不禁赞叹风姿卓然,处众人中,便如将珠玉置于瓦砾间。
阳光从树叶漏下,在其身侧落下斑驳光晕,清雅恰似山涧清泉。
待南钰说明意图,穆羽皱眉道:“凭什么不同意我和离?”
南钰语气平静,“一个姑娘家,张口闭口就是和离,成何体统?”
“侯爷都同意了!”
正在嗑瓜子的某人突然被点名,连忙道:“啊,是啊。大人的抉择实在英明神武,具远见与智慧于一体啊。”
南钰:……
“宣平侯高堂虽不在,但长兄如父,和离一事还是问过安定侯再做定夺为好。”南钰道。
安定侯白莫喧,既是白倬云的长兄,也是他敢这般无所顾忌的背后,真正的靠山所在。名副其实的东齐第一权臣!
白倬云轻笑,“您尽管放心,大哥若是问起来,一切交给本侯解释便是。”
反正大哥再生气也不会打死我,母老虎可不一定!
南钰被白倬云一番话一堵,眸色沉了沉。
还不等他再出言应对,穆羽眼疾手快跪了下来,泪流满面道:“东宫那帮人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欺负我从前痴傻,设计我替嫁东齐不说,还想一劳永逸下毒害我性命!
侄女如今有幸恢复神智,可见是老天的安排,我一定要回去!”
南钰还没说什么,穆羽立马堵道:“九叔,这桩事您若帮了侄女,侄女定会铭记您今日恩德。”
南钰道:“本王明白你内心苦楚,但你既然已嫁为人妇,夫妻相处和睦,自当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须知多行不义必自毙,何必为了别人赔上一切?”
穆羽道:“我不在乎,我就是要回去!”
白倬云想开口,“那个……”
南钰道:“你嫁人一月便要和离,来日很可能还要改嫁。就算回去,东宫焉有你立足之地?”
穆羽道:“我自有法子立足。”
白倬云想插嘴,“不是……”
南钰道:“寻常人家尚不许名声有损,皇室更容不得任何丑闻。侄女若是不服,大可向太子修书一封,看他如何答复?”
穆羽道:“叔叔这是执意要与侄女过不去吗?父亲若是还在乎我这个女儿,又怎会迟迟不见派人来齐?”
白倬云忍无可忍,“你们叔侄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白倬云难得硬气一会,南钰一个冷飕飕的眼刀扫过去,瞬间又蔫了。
弱弱开口道:“王爷有所不知,本侯方才想到一桩事。当日发现姐妹替嫁,本侯心中气愤,是以并未与南姑娘拜堂,之后更未与她行夫妻之礼。
我们根本不算夫妻,不用和离。她还是自由身。”
南钰眼中错愕一闪而过,“荒谬!”
“浩浩红妆已过两国之境,世人眼中你二人已结姻缘。侯爷这话往小了说是家宅内务,往大了说难道你敢欺君不成?”
穆羽见状,立马跪行上前,可怜巴巴地扯着南钰衣袖道:“连父亲都不管我的死活,九叔叔却亲自来了。侄女心中的感激难以言喻,侄女不敢奢望。
我虽痴傻多年,却并非全无感知。母妃含辛茹苦将我养大,从无半分嫌弃,她……是我唯一的牵挂啊!”
眼泪含在眼眶,将落未落,十分楚楚可怜,“不为复仇,侄女也放不下母妃,求九叔叔带我回去吧!但凡给您添一点麻烦,您就一刀杀了我!求您可怜可怜侄女的一片孝心吧!”
南钰被这对少年夫妻一通默契非常的操作,打了个措手不及,默了默,终道:“留在侯府,你的后半生会很安全。”
穆羽闻言,惨然一笑,无声地放开了男人的衣袖。
整个人仿佛失魂了似地,绝望地垂下了头,面上无甚表情。
南钰心有不忍,欲伸手将穆羽扶起来,却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拂袖离去。
傅淮看了穆羽一眼,欲言又止,终是不敢擅作主张,随南钰离开了庭院。
“哈哈哈--”
待人走远,白倬云终于还是没憋住,大笑出声。
穆羽见计策完全失败,气愤道:“你是死人哪?还不过来把我扶起来!”
白倬云放下瓜子,小跑两步,将穆羽搀起来,道:“大人做戏辛苦了,快坐下歇歇。”
“什么做戏,我那叫‘真情流露’,句句‘肺腑’!”穆羽不服气道。
白倬云道:“确实很假嘛,我明明瞅着你泪流不止,居然都没想打人。”
“怎么说?”穆羽不解道。
“我看见旁人流泪发抖,就想打人。你假得我心如止水,实在高明!”说着,还朝穆羽竖起大拇指,表示敬佩。
接着又笑着讽道:“你这种母老虎天生就不适合装柔弱,看得我险些笑场。哈哈!”
穆羽闻言,抓起一把瓜子就朝白倬云丢去,接着一个巴掌外加锁喉,才终于感觉出了口恶气,“现在明白怎么说话了没?”
白倬云道:“明白、明白,您放心,就是豁出这条命,我也必然帮您把秦王搞定!”
穆羽这才把手放开,坐回去。想了想道:“刚才略微试探,秦王毫不松口,看来他赴齐果然另有目的。若是能被我们找到,回夏的筹码就大多了。”
白倬云道:“那感情好。不过话说回来,秦王虽说势大,于你不过是个叔叔,回南夏干嘛非要他同意?我又没拦着你,大门朝外自己走呗,我当双手奉上三千金,为你送行。”
穆羽白了他一眼,道:“你脑子里装得都是稻草吗?南小二本就不受宠,又是傻子,到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有。
被替嫁害死在异国,报丧回去连个下人都不见来。
倘若这般回去,只怕连东宫的门都进不去就被人轰出来。就算勉强留下,要站稳脚跟也要费去极大心力。”
白倬云轻蔑道:“所以,秦王这送上门来让你借势的,不好好谋划一番,都对不起自己是吧?你以把柄要挟,纵然回到南夏,小心他恨屋及乌!”
穆羽道:“你也不是不可雕琢的嘛!不过,给你几天好脸色就找不着北了,敢给我甩脸子?”
白倬云耳朵忽然被揪住,“哎呦、哎呦,大人息怒啊,为夫绝无此意!”
挣扎之下,白倬云脖颈间隐隐露出一截赭红色吊坠挂绳。穆羽疑心,问道:“哎,你脖子上挂的什么?”
白倬云闻言,举止自然地将绳子掩入中衣,道:“没什么,普通的护身符而已。”
春风吹落府中桃花,悠悠落入院中池塘。桃花雨过碎红飞,半逐溪流半染泥。寂静无声的庭院,只有红裳少女在时,才有几分热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