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会尽快祭拜完回去。”文挽柔满含歉意地对穆羽道。
穆羽摇摇头,“听说今日贵客到访,谁会得空寻咱们麻烦?你慢慢来,反正还有两位姐姐打掩护呢。”
文挽柔闻言,笑了笑,苍白的小脸仍旧难掩凄然。
穆羽二人如今所在之地,离七日前众女丧生的屠场仅有一墙之隔。这薄薄一堵墙,却划开了贵人与奴仆的界限。
没有香烛纸钱,文挽柔便自己用木块磨出了灵牌,聊作祭奠。
穆羽默默陪着她,虽然不能对这份执着感同身受,亦不由得感叹,至少她还有值得如此的亲人。
待文挽柔收拾妥当,屈身向穆羽道谢,“多谢。”
穆羽打趣道:“干嘛,突然这么郑重?”
文挽柔道:“我不想死,你这条命欠文家的,所以当时我才会轻易拿你顶罪。但其实救你的是姐姐,不是我。我想,她也不会认同这卑劣的行径。”
女孩叹了口气,继续道:“当文家的罪案已经尘埃落定,家里只剩我一个病秧子时,我曾想过,与其一辈子抬不起头,沦为罪奴,不如一死了之以正家族清名。如果不是你那夜……我撑不到今日。那夜令你为难了吧,我以为自己快要死去,想求个心安,实则是对旁人的另一种苛刻。”
穆羽不置可否,问道:“事到如今,你仍然坚信文氏无辜?”
“我的家人已经全死了,我不能让他们永远背负骂名。无论如何,我都会活下去,做完我真正该做的事。”
文挽柔复又笑道:“这一次不会再让你顶罪了。”
穆羽轻笑:“想得美!出去后连本带利还给我啊,还有欠我的几百件新衣服。”
文挽柔忍俊不禁,道:“好,一定挑最漂亮最贵的。”
“本以为……你很讨厌我,恨不得我死……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穆羽道:“你当然惹人厌,何况我又是个极度小气爱记仇的……但那些远比不上这份患难与共。现在,我只希望我们一个也不少。”
文挽柔眉眼弯弯,难得有了些生气,道:“一言为定!”
简陋灵牌,遥寄隔世的思念,亦嘲笑着少女永不复归的曾经。
文挽柔不禁道:“有时候真羡慕你啊,永远这般坚韧而负有勇气,我若是也能这样,是不是如今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了?”
穆羽失笑道:“女子本该如花,在最美好的年华绽放。若能选择,谁又甘愿去经历一番风霜刀剑呢?你现在羡慕,待你真的成为我,只怕会后悔。”
文挽柔反问道:“我有必须忍辱苟活的理由,那你呢?与你一番相处下来,总觉得你这般骄傲的人,不像是会甘心顶……”
“我说没瞧错吧,七姐,不想你收留的这几个奴才,孝感动天呢!”
话未说完,几名华服少女已相携来到眼前,与此地之破陋格格不入。
少女轻快的声音,伴着来不及摧毁的灵牌,令二人的心如坠冰窟。
穆羽皱眉,听方才安玖所言,这几人不像偶然踏足,更像是被她刻意引来的。
穆羽二人跪在地上的片刻,安玖已抢先发难。
安玖道:“我当是哪个孝女?”
说着,令人将那猎杀中幸存的另两名女子拖了出来,已被打得气息全无。
有粉裳贵女拦住欲上前的安玖,道:“文家余孽公然祭拜,究竟是诅咒安大人?还是安家对陛下的处置不满,才纵容这些个奴才如此清闲妄为?”
安七闻言,冷汗津津道:“姐姐慎言,我们绝无此意啊!这些个奴才虽然生性惫懒,但绝无不敬之意,蓉儿心中亦是无比气愤。来人哪--”
安玖暗笑,插嘴道:“立刻将管事与这几个奴婢拉到院中鞭笞八十,以儆效尤!”
安蓉小声阻止道:“这惩戒是不是有些过重了?”
粉裳贵女道:“是啊,安蓉妹妹,这惩戒未免过重,不如你与安五哥他们商量一下,莫要动手好了。”
安蓉闻言,不敢再开口。
穆羽暗自咬牙,这些人还没完了,不行快想办法……
安玖遂拿过下人递来的软鞭,道:“姐姐们说的有理,既然是我安家的奴才,自然要亲自惩治一番才好。”
东齐刑鞭与其余诸国不同,鞭子上都有钉或勾来撕开皮肉,行刑前鞭子在盐水中浸泡,更令人剧痛难忍,伤口难以愈合。八十刑鞭,这是想要穆羽二人的命!
穆羽叩首道:“诸位大人明鉴--奴婢们正是日夜感念主家恩德,得以有今朝苟活安身之所,才偷偷为安大人祈祷,怎么在姑娘眼中就成了……”
“啪!”
安玖不满道:“谁允许你开口了?诸位姐姐不知,这个罪奴最为狡猾,巧舌如簧。地上那两个罪奴已经将你们几人给勾当交代了个一清二楚,还有什么好说的!”
穆羽睨了一眼旁边的两具尸体,暗道,这个安玖果然预谋已久!
粉裳贵女笑眯眯道:“早就听闻安家九姑娘英姿绰绰,今日一见果然颇具三公主昔日之风。”
“呵。”有贵女讽刺一笑。
僵持间,几名五大三粗的侍卫已将穆羽二人与躲懒的管事,一道押于院中。
原本平日里对穆羽二人作威作福的管事,此刻却涕泗横流。
“啊--”
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
“二!”
“三!”
“四!”
伤口沾上盐水,剧痛更甚。穆羽额上青筋横露,衣衫早已被血渍和汗水浸透。
能咬牙坚持已是极度考验意志,要想在这样的处境中思索对策,实在是莫大折磨。
安玖道:“这帮狼心狗肺的贱婢被打得只剩一口气,才会晓得惧怕,玖儿有一计--不如给这二女一个机会,招出主谋重惩,免得为此败坏了安阀仁厚的名声。”
言罢,走向奄奄一息的文挽柔,道:“怎样?肯说了吗?”
“你高高在上地俯视我们,一边挥起屠刀一边满口仁义,殊不知,自身早晚有天崩的那一日!”
文挽柔啐了安玖一口,恶狠狠道。
“啪!”
倏地一鞭,打落穆羽隐忍已久的泪水。
身旁躺着早已凉透的文挽柔的尸体,眼睛睁得老大,泪混着血,像块被打烂的破布。周身不断浸出水将她身下土地,染成赤色。
远处树巅,寒鸦凄厉惨叫,黑羽飘落,枝叶微微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