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绿衫少女方向的一支利箭,忽然朝穆羽头颅射来。踉跄着躲避其他的文挽柔见此,咬咬牙,刻意挡在穆羽身前,被利箭没入肩膀。
穆羽此刻情绪翻腾不定,未曾察觉自己刚才已从鬼门关前走上一遭。待冷静下来,只见周身箭雨之势似乎减弱些许。
查看四周,却见文挽柔在“猎物”中尤为受到“关照”。红裳贵女似乎格外偏爱这只活泼的“小老鼠”,之后的箭矢多射向其人。众女见状,纷纷执箭朝她射去。
闷响声声,不断在穆羽耳边炸开。
台上江染兴致正盛,抬眼见箭矢告罄,气恼地将弓扔在一旁,道:“扫兴!”
安五公子见状,抬手对侍卫吩咐道:“速速再备箭矢!”
江染摆手道:“不必!腻了。”
遥遥指着穆羽,道:“你始终不躲不闪,不怕因此丧命吗?”
穆羽叩首道:“奴相信大人作为帝国一等一的女郎,制定规则,断不至于单纯戮杀。贪生怕死之辈,又怎能入了您的眼?”
众贵女闻言,不满地嘟囔道:“看着那么多人死去,还能面不改色地拍马屁,真……”
“对啊!她怎么会这么平静?”
江染轻笑,道:“好胆色,你叫什么?”
穆羽平静道:“奴名文挽柔。”
江染道:“文挽柔,莫不是帝都文氏?罢了,本姑娘言出必行,便赦免……”
安玖嘟着嘴,小声怂恿安五道:“五哥,我讨厌她!”
安五无奈,道:“染姐且慢。文氏罪奴乃陛下当朝下旨,永世不赦。这事还是先问过江大人再做定夺为好。”
安玖应和,道:“是啊,江姐姐。”
江染恶劣地勾起唇角,道:“那就作罢。”
言罢,再不看穆羽等人一眼,转身离去。众贵女掩面随行,视擂台幸存四人,宛若污秽避之不及。
先前令穆羽众人搏命的赦免,转瞬成了不存在的笑话。
待众客人离开,安玖得意洋洋道:“哎,真可怜。本姑娘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如何?反正你们不是流放至此的罪犯,就是连饭都吃不上的贱民,这辈子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说着,将一把短匕掷在几人眼前,道:“不管是谁,今日活到最后的,我都会提拔留在安家。如此,既不会违背圣意也能脱得樊笼。”
少女言笑晏晏,眉眼纯真,言下之意却是逼着仅剩的四个人自相残杀。
另外两名女孩早就被吓得瑟瑟发抖,她们甚至不敢怪罪江染言而无信,穆羽与文挽柔对视了一眼。几人低着头抱在一起,懦弱到了尘埃里。
方才要命的利箭大多出自此人与红裳少女之手,她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根本不可信!她突然提议,除开卑劣本性,很可能是因为方才的奉承起疑。穆羽思索一番,更加坚定想法。
安玖这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着实无甚意思,郁闷道:“没劲!活该贱骨头!”
安七看着满场血腥,遍地尸块,目露不忍,道:“抬下去好好安葬吧。”
安五笑道:“小七,这话我当没听到。”言罢,板脸道:“你难道想为了这些个微不足道的贱奴开罪江染?愚蠢!”
安七被训斥一番,将安葬的想法作罢,但仍吩咐管家将几人留在安府。
来时数十个鲜活少女,如今只剩四人。
被押着离开时,穆羽回头望了眼,冷漠的侍卫将层层叠叠的尸体,如破布一般,付之一炬,好似烧得只是最普通的柴火。
几人之后被引至一处角门而进,越走越荒凉,难以置信偌大的安阀府邸,还有这样破败不堪的地方。
训话的管事还算和气,交代几句便离开了。
入目顶多十来平米的破屋子,没床没被子,只能垫些稻草靠着勉强渡过长夜。
白日虽侥幸捡回条性命,却也伤势不浅,没药没食物,胃里烧得发痛,恨不得随手抓起一把泥土往嘴里塞。
原来饿到极点、被人如杂草般随意放弃竟是这般滋味?
回头看了看文挽柔,发现女孩气息愈发微弱,白日回来不久便昏厥高烧,再烧下去只怕不死也傻。自己的伤势亦不容乐观,明天还要做活,万一与秽物产生感染就不好了。
穆羽与其余两名女子商量道:“被押回来时我暗暗记下了路线,其中有药库与膳房的。两位姐姐帮我打下掩护,我去去就来。夜里巡查的人不多,我会小心不会被发现的。只求姐姐们在我离开时,照顾一下我的朋友,别出了其他岔子。”
那两人情况也不乐观,犹豫片刻,点头应下。
拿到药和食物,补充体力折返回破屋时,文挽柔已经快不行了。
“对……不起,原谅我……好……不好……”文挽柔已经被烧得神志不清,一直在流泪。似乎自知死期将至,固执地抓着穆羽衣袖求她原谅自己。
从前那些刻意忘记的点滴逐渐浮上心头。
穆羽从未忘记她为自保指认自己的嘴脸、在自己与士兵缠斗时逃跑的背影,也记得她在牢中曾振振有词,文挽卿救过自己,自己欠文家。
但当她奄奄一息,濒死之际,穆羽才意识到,她还曾给自己私藏口粮,曾在自己病重时始终背着自己不曾放弃,她更曾在猎杀游戏中关注自己的生死。
她不是真正狼心狗肺的。
“对不起……”
穆羽挣脱她的手,道:“你真正对不起的是文家,你死了,我还是文挽柔。我可不会在乎!你若想要为文氏真正翻案,就拼尽一切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穆羽不愿再看她的脸,转身走出屋子。
屋子里没有灯,院子里仅有的几丝月光分外惨白。
没多久,另外两名幸存的少女中年岁稍小的那人,笑着走出来,道:“你朋友气色好多了,药也吃下了,妹妹真是神医啊。进去看看她吧。”
穆羽摇摇头,道:“她的伤本就不致命,只是暂时没了生存的信念。”
“那岂不是多亏了妹妹那番话。”说着,双手合十道:“这般艰难的日子都能挺过去的话,未来不是也充满了希望吗?”
穆羽默默咽下满腹思绪,道:“谁知道呢。”
破旧小院中,寒鸦呕哑不止,分外凄厉。
安府一切如旧,好似那晚的猎杀只是一场梦,也再没人来寻穆羽几人的麻烦。
渐渐地,穆羽几人如所有最底层的奴隶一样,麻木地做着事,困囿于头顶一亩三分地的天空,恍惚间,觉得一辈子好像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