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既然睡不着,不如再与我说说南夏局势。”
白倬云垂眸道:“你不是早备下卷宗熟悉各国了?再详细的……南夏是在楚国前朝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以武立国,八大军阀世家为支柱。其中八柱国之首的战神沈洵、第一门阀的元氏家主元澈,与夏帝乃是八拜之交。这些你不都知道了?”
忽然来了兴致,道:“你自己不就是夏人,却跑来问我一个齐人,以前难道真是个傻子?这样吧,我有一事至今未解,若是夫人坦然相告,我再说些南夏秘闻也不是不可以……”
“你想知道宫中受刑的那三日?”穆羽心领神会道。
白倬云颔首,“夫人当时究竟用了什么法子,令全城大夫都查不出私刑的痕迹?”
穆羽挑起白倬云下颚,道:“告诉你,然后效仿在我身上?”
白倬云脸色忽变,道:“为夫是那种人吗?不想说就算了。确实,有些东西不会被记载在卷宗上,夫人想知道我便讲上一讲好了。”
就像人人都知,南夏是趁大燕内乱,长公主拓跋煜宁政变时自立的王朝,是叛臣。史书上却不会这般记录,反而会说是夏帝不堪燕之暴政。
白倬云道:“我听大哥说,昔年夏帝的这两个兄弟为南夏的建立开第了康庄之衡。而这武安侯沈洵其实是前朝沈氏皇族中早已没落的一支旁脉,身份很是耐人寻味。”
穆羽皱眉,“若是传言为真,半数以上的军权,享誉天下的名望,夏帝竟放心用他?就不怕有一日,被人改朝换代吗?”
白倬云道:“我才不清楚其中隐情呢。”
穆羽默了默,又问道:“那太子与晔王的争斗中谁强谁弱?”
白倬云想了想,道:“应该是太子吧,南夏建立之初并未得到当世第一霸主国--大燕的认可,两国连年干戈不休,若非在不屈江大战中两败俱伤,只怕南夏如今还处在战火之中。
而两国讲和的条件之一,便是令太子迎娶大燕皇室宗女。既然太子有了大燕做靠山,在夺嫡之争中自然更胜一筹。”
白倬云讽道:“听说那嫡长子南祺,当年为了迎娶大燕宗女隆曦,甚至不惜赐死当时的太子妃。可惜在太子妃母家威胁下,勉强将人贬为妾室,你那本该来和亲的长姐也从嫡女变为庶出。
当初这事在诸国间,可是当笑话儿流传了好长时间呢。哈哈!”
穆羽道:“那我考考你,照你所说,晔王南骋的胜算从哪来的?”
白倬云想了想,道:“晔王常年征战在外,手中也攥着不少兵权。再加上他一直坚持要让南夏彻底独立出大燕掌控的做法,获得了不少朝中重臣的支持。”
默了默,白倬云忽然想起一则传言,于是道:“其实我听说,当年夏帝起兵,就是受这嫡子南骋的撺掇,并且皇帝曾承诺来日若有登极之日,必册其太子。”
穆羽道:“不过如今看来,也许只是个坊间轶闻罢了。”
“对了,今日跟随秦王左右的那名将官,是何人?”
白倬云道:“你的嫡亲舅舅--傅淮,晔王心腹之一。”
穆羽闻言,冷语道:“你说话颠三倒四,莫不是觉得有外人在,我就不敢动手?南小二可是太子的女儿啊!”
白倬云只觉小风自后背呼呼刮过,“不、不敢,耐心听嘛。”
“傅家原本就是追随晔王的八柱国之一,你母亲傅梓情是傅淮的阿姐。她缘何嫁给太子,我不清楚。
当可以断定,这些年傅家并未给予太子助力,否则又怎会让你替嫁东齐。”
穆羽道:“侯爷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老实交代,还有什么没说的?”
白倬云弱弱道:“没了,真没了。就这点,还是大哥以前拿棍子打着我,才背下来的。要不等他班师回朝,我再帮你问问?”
“你自己想死,还想拖着我一块儿?闭嘴!不许再打扰我休息!”
白倬云道:“知道了。哎,大半夜的,你上哪去?”
“闭嘴吧!咸吃萝卜淡操心!”
穆羽被那句“你有意中人”搅得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实在心烦,索性去庭院溜达两圈儿。
正巧看到帮白倬云代写家书的陪嫁侍卫值班,那人见了穆羽下意识脚底抹油。
“站住!”穆羽喝道。
待把人拦下,才发现这侍卫是名长相清俊的少年。
少年身材略显纤细,看上去并不十分孔武有力,不过十五六岁。
修剪整齐的鬓发盖住了额角,肤色白皙,五官略显柔美,却精致细腻如泼墨山水。
有着一双独属于大燕人的翡翠色眸子,璀璨如碧石,睫羽纤长。
穆羽笑眯眯道:“照面就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啊?”
绿瞳少年闻言,脸色僵了一瞬,随即义正言辞道:“小的受侯爷胁迫,写家书假报丧诅咒夫人,实在……无颜再见您哪!”
穆羽道:“那不如以死谢罪好了?”
少年闻言,又僵了一瞬,无奈地想,真倒霉,居然被逮个正着。以这母老虎的性子,看来不交待点东西,今儿是走不掉了。
只好道:“可否容小的将功折罪?”
“哦,说说看。”
少年道:“夫人从前痴傻,一朝神智清醒,或许对南夏局势并不熟悉。今日为首的那位正是您的九皇叔--秦王南钰,属晔王一派。
太子南祺与晔王南骋虽是同母所出的嫡子,却早已因内斗不死不休。所以,那秦王是绝对不会,因为一个东宫替嫁庶女的死,而千里赴齐的!”
穆羽故作不解,道:“秦王一行为何而来,与吾何干?”
“因为夫人之心,从未在侯府停留。随着安定侯回京在即,您眼看就要制不住白倬云,当然要尽快另寻出路了。不过,小的奉劝您,不要回夏,也不要擅自离开侯府。”
穆羽道:“离开,好歹能捡回一条命。”
少年讽道:“自夫人替嫁,与东宫已为弃子。您就算回去,难道就能比还算知根知底的侯府,好上多少?
若夫人孤身离开,没有家族庇护,便是从侯府带走些钱财,还不是如三岁小儿持金过市,焉能善终?”
穆羽驳道:“吾纵然身手、头脑不算拔尖,自保之力总还有吧。”
少年道:“以一人之力,与官宦豪族对抗,谈何胜算?”
“吾既有谋略,大可托庇君侯府中为食客,岂不两全其美?”
“大侯爷在东齐权势滔天,没有任何一家权贵敢收留其幼弟出逃的妻子。”
少年顿了顿,复道:“且中原诸国女子地位不比民风彪悍的大燕,所谓女门客是否有真材实料还不好说,大多数已是沦为穿衣娼妓或一生郁郁不得志。”
少年暗中打量了穆羽两眼,心想,不过以你的姿色和身板,暂时还不用考虑色相……
“照你所说,吾除了等白倬云的靠山回京,留在侯府等死,就没有别的出路了?”
少年道:“大侯爷虽然纵容二爷,但也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他应当很高兴有人能管束这个混世魔王。”
“可吾不愿!”
不愿今后的生命,依靠殷勤讨好、伏低做小,日日担惊受怕才能活下去!
更无法想象,在以后的数十载岁月中,都被迫与一个喜好虐杀女子的变态,成为夫妻……
少年闻言微怔,似乎有些意外,正视少女道:“看来大人已有决断?”
穆羽若有所思,道:“多谢。”
少年笑笑,“其实太子虽令大人替嫁,也未必就是看重那对母女,否则又怎会将原来的太子妃贬为侧妃。不过,若夫人不打算回夏了,就当听个乐,夜安。”
少年嬉皮笑脸间,已悄然退去。
仍旧令穆羽心中起疑,这人虽自称是自己的陪嫁侍卫,言行举止亦有遮掩,但仍透露着异常良好的教养。
谈及南夏等人时,既无尊称,眼中亦无敬意,这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优越感,绝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侍卫身上!
此人难道是大燕贵族子弟?
回房后,穆羽还是决心,翌日先试探秦王的态度一二,再做打算。
自己的感觉不会错,那个南钰自初见时便对自己隐有敌意。只是,又从何而来?
就算东宫对立在前,他一个做叔叔的还能迁怒于自己傻了十多年,被替嫁给虐妻变态的侄女?此番来齐,莫不是借着吊唁的由头,另有目的?
看来,得多留个儿心眼才是。
最终又思忖一番,才上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