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红的鲜血霎时浸透了穆羽的衣衫,红裳晕染成了黑色。
穆羽强忍着从手上传来的剧痛,用骨折的左手攥住刺得越发深入的短匕。额头不一会便已浸满冷汗,手掌亦被割得鲜血横流。
脑中飞快闪过无数念头。最可疑的就是--刚才的婢女!
“夫人真是冷静!”那瘦小而难以引人注意的婢女,从穆羽视线死角中走出来,讽刺一笑,“换做旁人,早就对奴婢的忘恩负义,破口大骂了。”
穆羽冷冷道:“不论你背后的人许你多少厚利,我都翻倍。立刻打晕他!”
那婢女闻言,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不止。渐渐泪流满面道:“夫人,您与侯爷实在天生一对。这么多妻妾,难怪只有你才能降伏他。因为你和他一样--”
“都是没心没肺的畜生!”
那婢女望向穆羽的神情,带着入骨的恨意。下一刻,她猛然将短匕从穆羽后背拔出,朝她狠狠刺来!
穆羽此刻专心于对白倬云的钳制,一时不察,硬生生挨了那婢女一刀!闷哼了声,急忙道:“慢着!杀我可以,总要让我知道原因吧。”
“夫人不记得奴婢了?那您可还记得曾经的清莲郡主?”
南夏的清莲郡主,是被白倬云打死的前任妻子。
穆羽试探道:“你与她有旧?要为她报仇?”
“有旧?郡主昔年从流民手中将满身脏污的我救下,恩同再造。若非你装傻,当初该嫁的就是你!郡主就不会死!”
穆羽恍然大悟,细细打量了那婢女一眼,那人瘦弱的模样,逐渐与昨日从白倬云手中救下的小丫鬟形象重合。
“一个贱婢而已,至于吗?贱的连草都不如……她是前边和亲的那清莲郡主的婢女,之前几次勾引,想爬本侯的床。我这叫为你除害,哪个丈夫像本侯这般贴心?”
穆羽忽然想起来了,急忙安抚道:“你、你先冷静,咱们有话慢慢说。清莲郡主惨死,我也很痛心。我很愿意帮你啊。”
那婢女闻言,更加愤怒,“少花言巧语!我苟延残喘至今,就是为了替郡主报仇!白倬云得死,你……也逃不了!”
穆羽见安抚无用,辩解道:”等等!你口口声声认为我为虎作伥,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杀死清莲的是白倬云又不是我!你不找白倬云报仇,反而找上我,还不是因为欺软怕硬!与自己厌恶的那种人相比又好到哪去!“
那婢女闻言,神情有所触动。
忽然泪如雨下,喃喃道:“郡主生性柔顺善良,待我们这些奴婢连架子都没摆过。昔年我被侮生子,郡主知晓后也从没嫌弃过我。”
“南夏战乱四起,饿殍遍地,民不聊生。郡主就拿出体己银子,冬日施粥、乾日送茶。可这样好的一个人,新婚夜却被白倬云蹂躏得遍体鳞伤!”
“郡主奄奄一息向齐帝求救,就换来几句不痛不痒的斥责!绝望之下,只能在金銮殿上撞柱自杀……白倬云手中枉死之人不计其数,凭什么、凭什么你这种自私自利、算计别人的小人都能活下来,郡主做错了什么却要死得那般凄惨?”
她越说越激动,完全沉溺于自我的情绪中。
白倬云此刻却忽然发疯似地与穆羽较起劲儿来,妄图挣脱桎梏。双目赤红的模样实在可怖,穆羽不敢懈怠,却被婢女趁机又捅了一刀!
“你从前不过是个傻子,连兄弟姐妹都能肆意欺辱,凭什么……凭什么齐帝就对你另眼相待?你那日寥寥数语,齐帝当场将他下了内狱,三天后才被抬回府。自此对你言听计从,连句重话都不敢多说!”
“如果当时齐帝肯拉郡主一把,她就不会死!你哪里比得上她!”
“为什么死得不是你!你们都是畜生,都去死啊!!!”
她面容凶狠,持刀刺来,一刀又一刀,刀刀入肉。剧痛之下,穆羽逐渐丧失对白倬云的控制……
到时候,自己重伤之下绝对敌不过两个疯子!
穆羽心一横,一把推开白倬云。迅速攥住了那婢女手腕,强力下硬生生痛得那婢女松了短匕。穆羽将刀子踢到一边,紧接着趁其心神不稳,狠狠击中其后脑。
看着她软软倒在一旁,才松了口气。
下一瞬,穆羽却见白倬云伸手要来抓自己,女孩本能地避开他往后退去,却不慎跌入了旁边的池塘中。
春日夜晚的池水,异常刺骨,鲜血在水中不断晕开。
穆羽极力想游上去,手脚却用不上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寒的池水将自己吞没。眼皮变得愈发沉重……这样窝囊死去,真不甘心!
“扑通!”
依稀间,穆羽隐约看到一白衣身影下水向自己游来。那是……白倬云?穆羽心下一沉,他是要来杀自己吗?
倏然,穆羽只觉身子一轻,似被人拦腰抱起。回到岸上的穆羽,意识渐渐回笼,却对眼前一幕震惊到不能自己。因为--
她看到,白倬云眼中的杀意渐渐散去;看到白倬云紧紧抱着自己,手臂勒得穆羽发痛,那人却在颤抖;看到他挨家挨户敲门找大夫,身后留下深深浅浅的血渍。
他好像忘了自己侯爷的身份,也不记得曾经对穆羽动过的杀念。
“对不起……小二……对不起……”
他哭得满脸乱七八糟,像个无助的孩子。可这里没有孩子,也没有可以安慰孩子的大人。
垂死之际,穆羽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这位名义上的丈夫。
她只觉得,他疯了!
他明明恨不得杀了自己,可是此刻,他却做着完全相反的事!
恍惚间,白倬云原本贴身佩戴的吊坠,从衣服里滑了出来。
穆羽看到,那是一只做工精巧的瓷瓶。塞子有些松动了,清冽的药香,顺着缝隙沁润着穆羽的呼吸,令她昏沉的神思都清醒了几分。
穆羽顷刻间心神巨震,这极有可能就是南钰要的东西!
再无闲暇思考白倬云的异常,撑着最后的神智将瓷瓶贴身藏好,又将荷包里的药瓶放回白倬云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白倬云从始至终只含糊念着那三个字,到后头,抱着穆羽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耳畔好像还有其他什么,像低声怒吼,最终却都与意识一同离穆羽远去了……
一路尾随的秦王影卫看了看地上昏死的两人,上前搜查一番,果然在白倬云身上找到了一个药瓶。
“盯着她,一旦拿到解药,即刻将她重伤,做成白倬云杀妻假象。”
“王爷若是担心,何不直接……”影卫比了一下咽喉。
“不必取她性命。同时此事不能由你亲自去做。”
垂死之际,穆羽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个人紧紧握着穆羽的手,在无尽的黑夜中奔逃。
穆羽看不清那人,只依稀觉得那只手骨节分明,将自己的小手牢牢攥在掌心,应当是个男子。
那双手很凉很凉,凉到穆羽能清晰察觉到他的生命在飞速流逝。
可自己却感到异常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