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后,穆羽蒙着被子想睡了个天昏地暗,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觉心中郁愤难平。如今自己尚且有用,太子就敢如此对自己,若是自己失去利用价值……
傅侧妃推门而入,道:“小二,母亲熬了些银耳莲子羹。你自回来便滴水未进,好歹吃一点吧。”
穆羽头痛,“母亲好意,我真的吃不下。”
傅梓情放下碗筷,“若是有烦心事,不妨与母亲说说?你今日气冲冲从长青殿一回来,莫非与你父亲起了争执?”
“父亲很好,女儿是气愤自己无能,无法替东宫分忧。这样的话,母妃往后莫要再说了,省得引人误会。”
傅侧妃叹气道:“看来你对殿下有很深的成见,只怕怨言传出去又召来是非吧?此事因殿下失察,不怪你愤怒至斯,但你当真毫无过错吗?”
穆羽板脸道:“我确实有错!我最大的错,就是摊上这么一个愚钝的爹!”
傅梓情闻言,脸色微沉道:“住口!你口中尽是声讨之意,又可曾将殿下真正视作父亲?”
“我当然……”
“你只是被迫接受这个身份,其实心中根本看不起他?所以才会在他稍微失察之时,便苛刻质问。只怕平日商议政事时,也是这般独断专行吧。你毫无子女对长辈的敬爱孝顺,怎能怨怼殿下隐瞒?”
傅梓情默了默,又道:“他不仅是你的父亲,更是一国储君,难道事事都要以你为尊、以你为先?那他与你握在手中玩耍的木偶有何区别?”
傅梓情一贯温声细语,小二从未见过她这般锋芒毕露的模样,一时竟被训斥得难以还口。
穆羽冷静下来,道:“女儿确实对父亲没有多少父女之情,难道他对我就有吗?我从东齐九死一生回来,他却将我视作累赘,从生女变作养女。我身受重伤,这么久了整个东宫,除开姐姐与母妃,还有人过问过半句?
我辛苦刻下的竹简被人夺走不说,还反遭诬陷,害我性命之人只需当众道歉,还心不甘情不愿,认为我是咄咄逼人!到现在,我对东宫掏心掏肺,除了得到提防还有什么?”
穆羽心中恼火,言语上愈发不客气,“哪怕我的父亲是个又老又丑、无权无势的乞丐,我都不会嫌弃,但他有半分做父亲的样子吗!”
穆羽越骂越起劲儿,压抑已久的情绪一股脑得到宣泄。
门,突然开了!穆羽当场石化!
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南祺!
他啥时候出现的?
偷听多久了?
还有机会抢救吗?
穆羽心中打颤,“那个……不是……我……”
南祺静静端详了穆羽半晌,一言不发地离去。
穆羽颤巍巍转身回到房中,悔不当初,果然君子不该背后语人是非……
傅梓情安慰道:“放心,殿下没生气。母妃请他来的。”
“啊?”穆羽一怔。
有这么坑女儿的吗?是不是亲生的?
傅侧妃道:“若非如此,你们父女的心结会一直在。日积月累,更为深化,直到彻底不可逆转。”
“我说话这么难听,他岂不是更记恨我?”
傅侧妃摇头道:“殿下城府不深,是个性情中人。”
穆羽讽道:“性情中人会多年对我们母女弃之不顾,让一个傻子替嫁去东齐送死!”
傅侧妃叹了口气,“孩子,母亲当年遭遇有诸多缘有。天家是最容不得半分丑闻的地方,你可知多少生来缺陷的婴孩被秘密处死?他能容忍你活到现在,已是不易。当初由妻贬妾那事,他心中一直对徐氏母女十分亏欠,总有个亲疏远近。
他是有许多缺点,但人无完人。没有人会永远不犯错。所谓的亲人不就是比外人更多包容吗?”
穆羽微怔,思索片刻,道:“您有心了。”
当夜,宫中下了一场暴雨,洗刷尽了李氏满族的鲜血,动乱亦在明面上就此平息。
翌日,穆羽求见晏清洵,终于得知部署临阵变卦的源头。
晏清洵道:“徐太师日前向太子秘密举荐了一位谋士,此人……乃晏某师弟,灵嶰谷同门。”
穆羽闻言,皱起了眉:“此人莫非晔王斥候?”
晏清洵道:“非也!其名‘聂棣’,主修纵横之道,能耐不在我之下。晏某专门要到了他呈给殿下的计策,部署翔实,无怪乎殿下临阵变卦。若非南骋老奸巨猾,以此谋行,定能成事。”
穆羽不以为然,冷笑道:“即便如此,他又何必令父亲密而不发,致使我们应对不及?听说灵嶰谷主弟子三千,你们认识?”
晏清洵闻言,突然眼神飘忽看向别处,“其实……不太友好。”
穆羽满脸黑线,难怪!
“先生与此人结怨颇深?”
晏清洵面露难色,挣扎许久,道:“事关私隐,请恕晏某无法告知。但晏某敢断言,此人绝非公报私仇的小人。”
穆羽沉了脸,这样看来,聂棣最可能的就是政敌探子,就像曾经的晏清洵一样!
思虑片刻,穆羽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已为东宫门客。但您的身份特殊,若是贸然相见……”
穆羽道:“不急,我们可以逼人主动出招。饶是晔王及时止损,灭掉李勉。昨日那场刺杀总有官员伤亡吧。南骋擅离职守在前,误信诈降敌军在后……”
晏清洵摇头道:“不够,仅以此不足以扳倒晔王。”
“作为试探聂棣的筹码而已。”
晏清洵想了想,道:“女公子是想借晔王的错处把柄,对付武将。”
穆羽笑笑:“知我者先生也。晔王势大,最根源在于麾下大批效忠武将,零零散散的兵权早已超出南夏半数。其真正的中流砥柱,则是功勋显赫的各高级将领。”
建光九年四月中旬,东宫官员上奏夏帝,将晔王一脉中下层不少官员罢职流放,其中空缺由东宫填补。
同年五月,太子请旨嘉奖英雄,为名将封爵赐金,巧妙架空兵权。
晏清洵问道:“女公子认为,如何根除晔王?”
穆羽道:“如今晔王势弱不过一时,他为南夏如今的盛世立下过汗马功劳,无论在朝在野都有极深底蕴。我们需要时间机遇,如今只能等待。”
晏清洵点头赞同,道:“女公子觉得殿下应当如何树立威信,培植在朝势力?”
穆羽道:“南氏是靠武力打下的天下,新贵族以“八柱国”为首,多数都是臣服大燕的中原军阀世家,底蕴谈不上多深厚,不过这些人对大燕的暴政极为仇视。父亲迎娶隆曦,固然笼络了大燕在朝势力的支持,但在军中却并不受臣子拥戴。”
晏清洵道:“女公子觉得,由殿下拉拢南夏军中大臣如何?”
穆羽摇头,“不可,若依靠拉拢军中大臣掌权,势必要对以隆曦和洛阀为首的长公主势力,做出表态,但父亲原是想两方都不得罪。若如此,大燕会认为父亲不受控制,最终在与晔王的对峙中失去优势。”
晏清洵想了想,道:“若是拉拢大燕镇守督官,免不了纵容隆曦家臣及镇守督官的横征暴敛,到时候引得百姓怨声载道,朝野矛盾只会日益激化。”
穆羽道:“南夏仍遗留着前朝风气,以‘清流’为贵。父亲侧妃卫氏乃是前朝公主,他虽借此拉拢了部分前朝归顺的清流势力,但缺少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所以,我们要修建学宫,推行科举,拉拢人才。”
晏清洵点头道:“如此不仅可以培植自己的势力,亦能树立良好威信。女公子高见!”
建光九年四月,太子拿出私库,在京畿各处修筑官方学宫,广邀名士讲学论道,不少寒门子弟亦得到赏识机遇,为时人所称颂,东宫权势一时达到顶峰。
但穆羽提交的科举议案却被压而不发。
建光九年五月,晏清洵回乡省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