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贺兰霁雨一直在家中等消息。
可她等来的,却是匪寇趁新城墙塌陷攻城,白倬云等刑徒作为首批被捧上前线的消耗品。
幸运又令人意外的是,白倬云不但没死,还孤身潜入匪寨,设伏将敌军一举歼灭。
贺兰霁雨再见到他时,男人尚来不及换掉残破腥臭的衣衫。
听见贺兰霁雨的声音,他抬起眼睑,眼里水光已经尽数压下去。
他笑着,对贺兰霁雨伸出双臂。
日头穿过花林,在他的长发上映照出昏黄的光晕。
贺兰霁雨以为自己眼花,一时怔在原地,看了又看。
白倬云忍俊不禁,好看的眉眼都微微扬起。
身上明明到处都是伤,却笑得那么开心。
突然,他的笑僵住了,伸出的双臂,在离贺兰霁雨不到一米的距离垂下了。
流光入目,一支箭矢穿云破空,带着九天狂雷之势,从他身后穿心而过……
那箭术熟悉却又陌生!
但贺兰霁雨已再无机会细想。
随即赶来的柴桑与诸多士兵,将贺兰霁雨等人以叛国罪,就地正法。
贺兰霁雨被骗了!
贺兰霁雨被南钰放弃了!
头颅落地,弥留之际,贺兰霁雨依稀听到阿景含着哭腔和愤怒的叱骂,称烨王谋害弟媳,残杀忠良……
贺兰霁雨身体猛然一抖,惊醒过来,一身冷汗。
她有些摇晃地下了床,踉跄着冲出里屋,用尚还嘶哑的声音急促地喊道:“十二,出来!”
屋子角落的阴影中,忽然走出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高挑少年。
十二边走近,边打了个哈欠,“夫人,怎么了?”
她情绪却有些失控,一下扑了过去,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带我去见白倬云。”
十二讶异,“现在?”
贺兰霁雨眸色一厉,“这是命令!”
“是!”
贺兰霁雨离开后,房中原本被她下药迷昏的诸人中,有一人缓缓地站了起来。
十二带贺兰霁雨潜入白倬云往常服役的工地。
深夜,众刑徒帐中却空无一人。
大老远,贺兰霁雨便看到滂沱暴雨中赶工抢修的刑徒,以及手持藤鞭,骂骂咧咧的工吏。
不,这不是最重要的!
贺兰霁雨的心险些从嗓子眼跳出来!
黎明前的深夜,有一大片黑色飓风,先于天光从地平线袭来!
越来越近,马蹄传来的震动越来越清晰!
城楼上,士兵们慌乱地嘶吼着。
“快关城门! 匪寇来袭!”
“快给孟将军传讯!”
“是苗人!是驭蛊赶尸的魔鬼来了!快跑啊!”
沧州的守备军在此时显示出“非凡的战力”,一边四散溃逃,一边还不忘火速落下巨木,堵住城门!
十里开外,敌军即将兵临城下,真正展开攻势!
贺兰霁雨目眦欲裂,发疯似地拽着十二手臂,“白倬云还在城外!他会死、他会死的!你快救救他!”
贺兰霁雨嘴唇颤抖着,脸色煞白,撑着最后的理智,才没把南钰暗中派人保护的事,当众抖出来。
十二哭丧着跪下,小声地同她商量,“夫人,城门已经关了。再高超的轻功,也没法子带着人翻越城墙。属下掩护您先走,自保方为上策!”
贺兰霁雨紧扣着齿关,发狠踹在他肩头上,把人踹开,“滚!去找柴桑调兵,问他沧州牧的位置坐稳没有!快去!”
“是、是!”
十二连连点头,迅速退下,身影一瞬间消失在城墙之上。
贺兰霁雨扶着城楼上历经雨打风吹,终成深沉褐色的砖墙,看着远处一线黑点的敌军将士。心知远水救不了近火,此时再找援兵已经来不及了。
暗夜如盲,策马袭来的敌军,被挡在城门的人展开激战,暴雨冲刷都洗不去的血气与惨叫!
那之中有刑徒、更卒、夏吏、士兵……还有贺兰霁雨的丈夫。
从没有哪一刻,令她这般清晰地意识到,那个遇刺豁出性命救贺兰霁雨的男人,那个在牢中抱着贺兰霁雨大哭的孩子,那个流放途中默默保护贺兰霁雨、将口粮血肉留给她的青年,正在因为她的一念之差,踏入黄泉。
贺兰霁雨捂着脑袋,绝望地瘫倒在地。
一边是图谋已久的敌军,一边的被拦在城外、手无寸铁的乌合之众。
胜负哪还有什么悬念?
突然,下方传来震天的喊声--
贺兰霁雨忙擦了脸上纵横的水珠,朝城外望去。
原本溃散慌乱的刑徒,开始有组织有目的的发起反击。更令人心惊的是这帮“乌合之众”展现出的战意!
兵器不够,他们就用牙齿,咬断敌军的喉管;
没有马匹,就去夺敌人的战马;
他们已经疯了,抱着同归于尽的死志,忘记了何为恐惧,何为死亡,像魔鬼般收割着生命,或者被人收割。
转眼间,混乱聚成狂潮,呼喊、刀光,烟尘蔓延、鲜血飞溅。
一名半身染血的乱匪,被为首的夏军将领砍翻在地,噗的一声延伸出去,将后方之人洒了满脸满身。
人影乱窜,喧嚣震天,在那名墨衣将领的带领下,夏人顿时无情地撕碎了苗军的胸膛!
血肉飞起,利剑烈火,一时间士气高涨,竟将苗疆匪寇陡然逼退。
之后,苗疆军每每推进一步,其后都堆满了成山的苗人尸体。
苗疆军排山倒海的攻势,渐渐被这些疯子不要命的打法,打散了。
为首的决策者,似乎对南疆苗军的弱点了如指掌,见状翻身上马,快速冲入敌军之中,举起钢刀猛地朝将领,劈了下去,这一下破风巨响,血雾瞬间爆开。
那将军身体一怔,往前扑倒在地,血流满地。
看着这一幕,苗军中喊声炸开。
墨衣将领手中的钢刀朝苗军指了指,早已经杀红了眼,更是停不下手来。
在最初的混乱之后,以那人为首的夏军四处冲杀,将阵脚大乱的苗军分得极散。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战局在一朝之间被扭转。
天亮了,暴雨歇了,夜袭的敌军退了。
数不清的尸体在城外堆起了小山,幸存的战士忙着收尾。
被鲜血染红的焦土、四处散落的断臂残肢,无不昭示着战况的惨烈。
那墨衣青年听到身旁虬髯大汉的话,微微一笑,转过头来时,正好与城楼上的贺兰霁雨对上。
褪去过去的青涩,向成人的世界进步着的青年,举手投足间已颇有男子气概,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居然是白倬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