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很快做好了三菜一汤,放入食盒。
等到送餐的时候,她却忽然告假说是肚子痛。没等贺兰霁雨说什么,她把食盒往阿景手里一塞,跑了。
一路上,阿景提着食盒跟在贺兰霁雨身后,老大不乐意,嘟囔道:“临到送餐就肚子痛,什么丫鬟啊?她不会是忍受不了潜逃回去了吧?”
贺兰霁雨懒懒答道:“潜逃?没这么容易,毕竟是柴桑亲自指派。”
忽而,走在前方的贺兰霁雨停下了脚步,伸手接住自天际落下的水滴。
“下雨了。”
久早之后的微雨,打上草木,落入土壤,越下越大。
晴空万里的天色很快暗下去了,依稀能听到云层中的轰鸣。
贺兰霁雨不禁皱眉,又要看不见了,趁着没黑透,赶紧送过去吧。
微凝的思绪被身后少女明朗的笑声打断。
阿景即使提着食盒,依然像个疯丫头一般在雨中撒欢。
“太好了!太好了!看这雨势至少能下好几天呢,沧州的旱情有着落了!”
“阿景懂天象?”
阿景挠挠乱糟糟的头发,“以前军……家中有人会,我就跟着学了点,皮毛而已啦。”
贺兰霁雨若有所思,追上去问道:“依你之见,雨还要下多久?”
“这……估摸至少还得两三天吧。”
阿景指指天,“你看,天上的‘灰布云’又大又厚,扩散极快。沧州有句话,‘天上灰布悬,雨丝定连绵’。
沧州大旱数月,一般来说只要雨势能起来,就不会轻易停。”
受战火影响,沧州作为边陲,常年需加固城防,刑徒与普通更卒,成为其中主力。
工地上,监工会一直横眉怒目地盯着众人,稍有不慎便一鞭子挥过去。
众刑徒不眠不体地运石、夯土……
好不容易熬到日暮,则是唯一能稍作休息的饭点。
有州牧府的手令,二人一路被轻易放行。
二人赶到时,白倬云已结束了白日的苦工,正在城楼上站岗。
趁着白倬云吃饭的功夫,贺兰霁雨冒雨四处溜达,直到逛至一段建好不久的城墙,下意识踹了脚,结果泥士松动,差点踩滑。
她暗暗舒了口气,虚惊一场。
南夏所铸城墙的硬度,公文要求必须结实到,即使用锄头铲子都无法撬出泥士,才算完工。
怎么这段新建好的城墙,一踩就踩出了个脚印?
就算有被雨水浸泡的原因,也太快了吧?
再多下几天雨还得了?
贺兰霁雨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身子忽然一轻,被人拦腰抱了起来,视线离那处城墙越来越远了。
“嘿,谁呀!”
贺兰霁雨忿忿转头,见白倬云紧皱着眉头看她。
二人僵持半晌,他语气十分不耐,“别一个人到处乱走,快回去,雨越下越大了。”
贺兰霁雨疑窦丛生,手指悄悄指着那堵墙,“我记得按《夏律》城旦,当是‘昼日伺寇虏,夜暮筑长城’,且一般不会由刑徒守岗,夫君很受重用呢。刚才?”
他含着笑意,使劲儿蹂躏了一下贺兰霁雨的头发,把人硬抱着带了回去,“你不是沧州的官,少管闲事!”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像雹子似的砸在屋檐上。暴雨已经下了快一整夜了,根本没有停下的势头。
黑云压城,连贺兰霁雨这等不懂气象的白痴,都能看出来至少再下几天几夜!
贺兰霁雨心中忧思顿起,难以入眠。
后半夜,同床的阿景实在受不了了。
边打哈欠边揉眼睛,抱怨道:“一晚上动来动去的,你不睡啊?”
“雨势太大了。”
阿景嘟囔道:“你怕什么?沧州这地方连个河坝都没有,难道你还担心决堤?旱了这么久,多下会儿雨才好呢。”
“你说,沧州为何急着修建新城防?”
阿景不以为意,道:“边境每年都这样呗。尤其今年南夏战事频繁,必须加强防御。”
贺兰霁雨神色难辨,沉声道:“南疆苗人离沧州仅有一林之隔,还常有伪装匪寇掳掠的燕国军队。
日夜不休赶工的新城墙能行吗?万一有官吏贪赃法……”
阿景呆滞的目光落在她面上,笃定道:“南夏筑城的‘两版垣法’是用夹板填土筑墙。
做工的要么是刑徒,要么是服役的更卒。连工钱都没有,几乎没本的买卖能贪什么?”
贺兰霁雨不理,披了件外衫推门走出,暴雨丝毫没有减小的迹象。
暴雨不到半日,就能在墙垣留下深印。再下几天,那里极可能沦为整个沧州防守,最薄弱而不自知的地带。
城防守岗人员调换,时辰昼夜颠倒,只怕也与其有关。
最大的意外就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倘若持续大早,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只等再过上几个月,便到了每年秋冬季匪寇抢掠的时节。
现今出了变故,幕后人极可能趁雨毁墙垣之前,挥兵突袭。到时候,白倬云这批看守城防的刑徒就会第一个被推出去!
工地上,刑徒们因暴雨日夜不休地赶工。
贺兰霁雨难以再踏足核查,只好站在远处观察了一天。
白倬云干的活最重,挨的无名鞭打最多,临到饭点口粮被哄抢一空。
令人意外的是,在帝都脾性暴烈的白倬云却好似换了个人,默默受着,连句辩解的话都没有。
贺兰霁雨打了个响指,十二便倏地出现在了身旁。
贺兰霁雨扬扬下巴,问道:“那个暗中给白倬云藏口粮的虬髯大汉,是何来路?”
十二低头答道:“此人名‘自’,是个四处漂泊的游侠。一年前,因过失杀人罪被捕。柴州牧新官上任,特意免去死罪,改判十一载刑期。”
贺兰霁雨瞅了那人一眼,了然,目光幽深得似是无波的古井,看不出半点喜怒,“杀的是柴桑的政敌?”
十二没说话,默默看她两眼,主动提议道:“属下去暗中提醒侯爷?”
贺兰霁雨勾了下唇角,这才慢慢说道:“犯不着。”
十二:……
最毒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