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小井,苏语坐于井台边的小石凳上,低头弯腰,正把湿发浸进小木桶里,微烫的水在月光下蒸腾着淡白的雾气。
旁边有小炉,正在烧着一壶热水。
她身上是君墨言的袍子,长长的、大大的披在身上,袍摆都堆在膝上,袖子紧紧挽到了胳膊处,露出整条雪白的手臂,温柔地弯起,用木瓢把水浇到头发。
和君墨言二人争吵完,打完,激烈完,此时的苏语又恢复了平常的冷静姿态。
人,是需要宣泄的,只是苏语也没想到,她居然会在君墨言面前像个孩子一般地吵闹。
水花泼溅在了脚上,绣鞋湿透了,她把脚抽出来,踩在绣鞋上,拿瓢的手,根本无法做到稳稳地、不颤抖……
情能让人快乐,也能让人脆弱。
苏语这样的女子,把包在身上的坚硬的壳一点点地敲碎,让柔软的身躯坦露在风雨之下,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她害怕变得脆弱,又无法让身上的壳继续完整坚硬肝。
她弯着纤细柔软的身子,坐于月光下的井台边,小井青石的台面被岁月风霜打磨得光滑如镜,月光和水一起在青石上流淌,像一弯弯月光的小河,寒凉地淌下井台,渗进泥土里。
君墨言的脚步停下,复杂的眼神静静地落在她的身影上。
一个女子太独特,固然有她不可阻挡的魅力,可也让男人心生不安。
但是,君墨言毕竟是君墨言,他有欲执掌天下的狂妄,也有一定能让这女子甘心和他并肩同行的狂妄。
他缓缓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双脚正踩在月光河上,一袭黑袍在月光下像镀了银辉一样,笼着一层淡淡的光。
苏语此时突然站了起来,拎着小桶靠近井口,把小桶绑上细绳,抛下井中,然后绞着井架,一点一点地把装满的水桶往上摇。
她摇得很吃力,细软的腰往下弯着,那两条白玉般、一掌就能捏断的胳膊努力地摇着、摇着……
突然她转过了头,一双小鹿一样的大眼睛惶惶地看向了君墨言,双手一松,小桶快速往下坠去,长长的绳子带住了她的手腕,她一个不稳,也往井中倒去……
他想也不想,猛地扑过去,稳稳地抓住了她本能伸来求助的手腕,身形一转,把她拥进了怀里。
柔软依偎着刚强。
苏语依偎着君墨言。
她双手自然地环上了他的肩,飞快地掠他一眼,长发上的水珠往四周甩去,然后,她的脸轻轻地贴在了他的脸上。
君墨言一辈子都不可能忘了苏语这副样子……
苏语柔软起来,能让霸王成绕指柔,一丝一丝一丝再一丝地为她化成了春风,暖暖地围着她。
落在地上,他摁了摁她的软腰,然后拉开了她,沙哑地说:
“坐好。”
苏语乖乖地坐下来。
君墨言一手绕起井绳,只一下,便把小水桶拎了起来。
这才叫男人,叫力量!
苏语把湿发拢过来,看着他拎起水壶,把滚烫的水和井水在大木桶里掺好。
“你试试水烫不烫。”苏语伸出细白的食指,晃了晃。
君墨言看她一眼,没出声,把余下的井水倒进水壶里,搁回炉子上继续烧,拎着大木桶到了她的面前,盯着她看了一会,盯得她坐不住想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就曲起二指,在她的唇上重重弹了一下。
“让你指挥我做事!”
呜……
苏语痛得一抖,赶紧掩住了嘴,这弹下来的力道,是想让她的嘴变成猪嘴巴么?
君墨言倒是一副云淡风清,气定神闲的神情。手轻轻一摁她的后脑勺,让她弯下腰,再捞起她的三尺青丝浸进桶中,拿起了木瓢舀了水,离她头上三寸远的地方,慢慢地往下浇……
苏语紧抱着膝,偏着头,轻咬着唇,眼睛斜斜地瞟上来。
“还要我帮你沐浴净身吗?”他低眼看来,低哑地问。
“不要。”苏语立刻摇头,收回了视线。
他弯下腰,轻掐住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很想问她,君澜之到底有没有碰过她……可他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松开手指,沉声道:“洗过就算了,太凉,回去歇着。”
苏语抬眸,安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轻垂下了长睫。
君墨言心里微微叹气,他能在滚滚黄沙里挥刀斩杀,能在万千美色里淡然走过,怎么就在苏语这里绊住了脚步?
他向她伸出手,苏语肩膀抖抖,把大大的袖子抖下来,把一双小手藏在锦袖里,站起来,低头敛目往前走。
“苏语你还摆驾子!”被忽略的手,被忽视的主人君墨言勃然大怒。
苏语转头,幽幽地说 一句:“女子当矜持。”
君墨言有种想挥剑自刎的冲动!
为何要爱上这样的一个女人?为何会为她绊住了脚步,喜怒为她而波动?为何是苏语,只相处了这么短时间的女人,之前三年间他名义上的妻,而不是在山谷里救他陪他伴他一心爱他的晨瑶、明月……
……
君墨言和苏语睡到日上三竿,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状况。
傅总管怕他会随时起来,只能带着婢女们在里面侯着。
门终于缓缓打开了,阳光从门里投进去,笼在那两个刚刚起来的人身上。傅总管赶紧一挥手,让婢女们进去伺侯。
苏语跪坐在榻边上,身上套着他的白色亵衣,又松又长,遮着她娇软的身子,伸长了手臂给他正着头上玉冠,一头青丝缠在身前,那样子,懒洋洋又媚意丛生。
晨瑶带着婢女们穿过了院子,见到这边的情形,立刻就呆在了院门口,脸色煞白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房间里,婢女们正把二人换下的脏衣拿出来,又把干净的衣裳捧上去。
君墨言的双手环过她的背。
苏语也没推他,昨晚回房后他又肆意了一回,她实在是累得够呛,刚披了衣,又打了个哈欠,懒懒往锦被上躺。
“王爷,我还想睡会儿。”
“你是想变猪吗?不许睡了。”
君墨言微微拧眉,他误了议事的时辰,心中暗恼,可又怨不得别人,只把这怨气微微地往苏语身上泼。
苏语扫他一眼,趿着鞋走到婢女捧着的水盆前,低头照了一会儿,抬手抚住了额上的胎记,这里辣辣地痒,好像胎记更大了……
“等会儿让晨瑶过来给你把把脉。”君墨言扭头看她一眼,自己系好了腰带,拔腿就走。
“王爷。”苏语赶紧叫住了他。
君墨言停下脚步,站在门边看着她。
“不要麻烦晨瑶夫人了,随便请个大夫就好。”
苏语并不直说,可君墨言也听得懂她的意思,晨瑶心思重,而且女人难免心小,会嫉妒苏语的受宠,但君墨言自认有把握,晨瑶不敢乱来。于是,他只笑笑,大步出去。
苏语一溜快跑追出来,就在院子里拉住了他的袖子,仰头让他看,“你先别走,你看看我这胎记……”
“怎么了?”君墨言探指摸了一下,这颜色很鲜艳,好像比以往更鲜艳了。
“夙兰祺曾说,这不是胎记……你给我另请个大夫吧,就算我小气好了……我不想死……” 苏语捂住额角,秀眉紧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