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爷,我见过两回,为人极为恶劣,烟巷里的常客,油头粉面,哪配得上巧娘那般兰心蕙质。她也讨厌那少爷,一心想悔了那门亲事。可那年偏偏铺子里的周转出了问题,她爹找巧娘夫家借了大笔的银子周转,根本不可能退亲。有一晚那人前来找巧娘,拖着她就要行那事,被我撞上了,我一怒之下就打了他一砖头,惹下了大祸。”
“巧娘掩护我匆匆离开,想高中之后,再上门求亲。那年我果然中了前三元,不曾想,那少爷也前来应试,我们又撞上了。他以巧娘想威胁,说若我肯让他顶替我的名次,便让巧娘跟我走。我一狠心,便同意了。”
“我想,来年我还能考,只要巧娘脱离苦海就行。他拿了笔银子出来,办妥了这件事。可是,当天他就翻脸了,一顿乱棍把我赶出城,我被两名乞丐救下,在庙里养了一个多月才好。赶去见巧娘时,她已经被逼着嫁给那恶霸了。并且,因为我的事,那恶霸天天折磨她。”
“那日,我又悄悄去找她,碰到那畜生拿鞭子打她,她浑身是血,哭得嗓子都哑了。我怒极,跑去巷子口屠夫家夺了把杀猪刀,一刀砍倒了她,带着巧娘就跑了。”
“到了耳沧城之后,我不敢直接带着巧娘进来,怕有人会认识她。所以先在城外的山脚下寻了个房子,让她在城外先安顿,我先进城谋生计,待打听清楚情况之后再接她进城。就这样,我在城里斩住,她在山脚下,我过几天就去看她。我们偷偷摸摸过了一年半,那一年半,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粗茶淡饭,花前月下,我们很开心。”
“我真悔啊,不该带她进城……她长得那么好看,一进城就被几个该雷劈的臭虫给盯上了。他们哄着我,说给我介绍活干,结果诱着我去赌钱,骗我欠下好多银子。有一晚我回家晚了,发现那个畜生就在我家……巧娘……都快死了……”
周坤说不下去了,双手掩脸,蹲在地上嚎哭不止。
厅里的人都看着他,忍不住地同情,又忍不住的愤怒。
“那也不是她的错,你为何要那样对她?”苏语轻声问。
“哎……”他长长地叹息,哭了会儿,继续说:“那些人欺我在这里无亲无故,无人帮我,便常上门来挑衅,我又欠着那么多的银子。眼看巧娘一天比一天憔悴,有几回差点跳井,我就恨死了自己。”
“那晚上我磨了刀,想杀了那几个臭虫,巧娘拦住了我。我又想,我能杀多少人呢?杀了一个,还有别人……巧娘跟着我,永远会遭罪,所以,我就想赶她走,我们不要在一起,她去找个厉害的,可以保护她,养活她的男人……”
苏语深深拧眉,摇了摇头。
“你们有钱有势,当然不会懂得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苦。那几年战乱,几个郡颗粒无收,想借点粮,比登天还难。后来虽然不打仗了,但恢复元气用了好几年时间。我养不活他们母子,她偏还又生下了小西。日子越过越艰难,我除了喝酒,无处宣泄我心里的苦闷……”
君墨言站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周坤,我送你几句话。男儿有钱有势,不及七尺身躯,七尺身躯不及一尺之面,一尺之面不及三寸之鼻,三寸之鼻不及一寸之眼,一寸之眼,不及一点真心。巧娘为了你当年一点真心,吃多少苦都死守在你身边,而你,却把自己变成了与那些臭虫没什么区别的恶魔。”
周坤猛地一震,慢慢抬头看向了君墨言。
“你当时可以带着巧娘离开,但你胆怯,害怕再受奔波之累。你觉得去哪里都是一样,不如安于命运。当初挥刀救巧娘的周坤,早就死了,你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我想见见巧娘。”周坤眼泪鼻涕纵流。
“你还没说清邪神的事。”苏语摇头。
“邪神……”周坤抹了把脸上的热汗,小声说:“请对自在大人尊敬一点,不然他会降罚给你们的。”
“你不说,我先降罚给你。”苏语皱眉。
周坤犹豫良久,才低声说:“听巧娘说,她在庙里遇上了自在大人,被吓得魂不附体,我一时好奇,借着酒劲,决定去庙里看看,没想到我真的遇上了邪神。他很高,足有九尺,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很威武。”
“他告诉我,有缘的人才能加入自在教,但有个条件,只要我把中邪的人献祭给上苍,解救受苦难折磨的人,这样我就能成为他们的一员,受他的庇护。我听说,许府大少爷中邪了,所以就……”
“你是去庙里看看,还是去庙里偷香火钱?”苏语突然问他。
周坤哆嗦了一下,干咳一声,说:“是……是想摸几个铜。”
苏语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他说的是实情,这才收回视线,让人把周坤带下去。
“当年也中了前三元,怎么混成这鬼模样?”一名侍卫忍不住嘀咕。
“无知,无脑,我看他脑子是被酒精烧坏了,破罐子破摔,周巧娘当年一门心思想嫁真心人,却没想到这实在是个窝囊废。”莫问离长眉微拧,不屑地说。
“当初他硬气一点,第一回离开巧娘时,就应该带着巧娘走。后来不去拿功名相换,有了功名在身,又生米煮成熟饭,说不定巧娘家还会考虑一二。可他生性懦弱,偏还要守几分规矩。”
“敢拿刀砍人,敢用绳子勒死人,这还懦弱吗?”侍卫宁浩嗤之以鼻的神情。
“对啊。”另一名侍卫袁海也点头道:“他能让自己的儿子帮他做这样的事,还能想到从屋顶吊绳索下去,这样的人可是狠辣得很。”
“越懦弱,爆发起来就越可怕,巧娘最可怜了。”苏语感概地说。
“周坤有些小聪明,而且这回是被人利用了,他急于摆脱这种状况,又有把柄在别人手里,所以才信了邪神一事。”君墨言转头看向苏语,沉声道。
苏语揪着手里的绢帕,想了想,问莫问离,“九叔公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一阵风吹来,屋里的烛火晃了晃,灭了。清冷的月光从门窗泼进来,像淌了一地冰凉的水。莫问离先起身,低声说:“再赌一回?就拿一夜为限,明儿早上交出真凶,输的人,请一年的酒。”
“好啊。”苏语抿唇一笑,点头道:“看来问离胸有成竹了。”
“知道瞒不过你……”他伸指,在苏语尚有些红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苏语双眸轻眯,拉着君墨言的手说:“君墨言,赢他,他去年开春藏了好多好酒在寒水宫,还想瞒着我们,奕儿都告诉我了,足足一百一十坛,全是阵年雪水酿的,用大漠来的葡萄,苏南的杏花蜜,香着呢!”
“奕儿偷我的酒了?”莫问离脸色一沉。
“啊,十坛而已,我已喝完了。”苏语掩唇笑。
“我怎么不知道?”君墨言愕然看向她。
“哈……还有你不知道的事?”莫问离气结,指着苏语说:“你说实话,你和谁一起喝了?”
“还能有谁,铃铛前段时间来过了。”君墨言怒气冲冲地说:“趁我去大营里巡查,一定还带铃铛去逛了花街柳巷。”
苏语掏掏耳朵,左右看看,小声说:“咦,天黑了……我耳朵有点疼哦……”
她说着,拔腿就走。
“苏语,你给我回来。”
两个人大步上前,一人一只耳朵揪着,痛得苏语几声尖叫。君墨言顿时又心疼了,赶紧松手。莫问离却又狠拧了一下,气急败坏的说:“你居然教奕儿偷东西!”
“反正是给我喝的。”苏语不服气地说:“你们两个,怎么能当着他们的面拧我耳朵?”
“别拧了。”君墨言挥开莫问离的手,抚着她的耳朵说:“若拧掉了,越发难看了。”
莫问离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苏语小脸皱成一团,各赏了二人一记白眼,捂着耳朵冲了出去。
看着她跑出去了,君墨言这才看向莫问离,“九叔公怎么安排?”
“走吧,先去见见他。”莫问离眉头轻皱,低声问:“你跟我去?”
“我问问苏语要不要去。”君墨言坦然地说。
莫问离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忿忿地说:“你什么时候成了一个粑耳朵了?非要带着她。”
“不带她,你有耳朵拧吗?”君墨言笑笑,拍拍他的肩,慢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