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禁卫的声音,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张府门前一触即发的火焰。
礼部侍郎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带来的甲士,在宫中禁卫面前,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既然是陛下传召,下官……下官不敢阻拦。”侍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拱了拱手,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院门重新关上。
那不容拒绝的威严,并未因礼部的人离去而消散,反而化作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三人心头。
那是来自皇权的威压。
“我去换身衣服。”杨莺低声说了一句,转身进了屋。
杨燕收剑回鞘,动作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她没有看张奇,只是对着空气说:“要杀要剐,我陪你。”
张奇没有回应。他只是走到井边,重新打起一桶水,将整个头埋了进去。
冰冷的井水让他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午时,金銮殿。
气氛与昨夜龙雨凰寝宫中的闲适截然不同。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殿内的铜鹤香炉,今日没有点燃安神的檀香,只有一股肃杀之气,在梁柱间盘旋。
龙雨凰高坐于龙椅之上,凤冠上的珠帘,遮住了她的表情。
无人敢抬头看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到变了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报——”
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身上的甲胄满是干涸的血迹和尘土。他扑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从怀中掏出一卷用火漆封口的竹筒。
“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宣府……宣府告急!”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太监总管快步上前,取过竹筒,呈到御前。
龙雨凰亲手撕开火漆,展开那份薄薄的,却重如泰山的战报。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能听见竹简展开时,那细微的“沙沙”声。
“说。”龙雨凰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
那传令兵喘着粗气,用嘶哑的嗓音喊道:“北蛮左贤王,并未撤兵!他……他联合了黑沙、白狼等七个部落,集结五万重兵,绕过雁门,猛攻宣府镇!宣府守将王将军……战死!如今,宣府三面被围,防线……岌岌可危!”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百官的心头。
兵部尚书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是个身材魁梧的武将,此刻面色涨红。
“陛下!北蛮欺人太甚!臣请命,即刻点兵十万,北上驰援!不将蛮族赶回草原,臣,誓不回朝!”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立刻反驳。
“鲁莽!”
众人看去,正是礼部尚书刘承。
这位老臣颤巍巍地走出队列,对着龙椅深深一揖。
“陛下,万万不可。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我朝与北蛮在雁门关一战,虽是胜了,却也损耗巨大。国库空虚,民力疲敝,若再起十万大军,恐怕不等北蛮打过来,我朝的根基,就要动摇了!”
兵部尚书怒道:“刘大人!此乃保家卫国之战!宣府若破,北蛮铁蹄便可长驱直入,直逼京畿!届时,你我皆是亡国之臣!谈何根基!”
“所以,更不能意气用事!”刘承毫不退让,“为今之计,当遣使臣,前往蛮族王庭斡旋,查明其动兵缘由,以和谈,换取喘息之机。哪怕……哪怕多给他们一些金银布匹,也胜过生灵涂炭!”
“你……”兵部尚书气得发抖,“你这是卖国!是懦夫之举!”
“老夫是为了大夏的江山社稷!”刘承痛心疾首,“你只知战战战!可知将士的抚恤,军械的补给,粮草的押运,哪一样不要钱?户部!你来说说,国库里,还有多少银子能用来打仗?”
被点到名的户部尚书,一个精瘦的半大老头,苦着脸出列:“陛下,刘尚书所言……不虚啊。这仗,实在打不起了。”
一时间,朝堂之上,主战与主和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一群酒囊饭袋!”
“匹夫之勇,何以安邦!”
“今日退一步,他日便要退百步!祖宗的基业,岂容我等断送!”
“说得轻巧!你儿子又不用上战场!”
龙雨凰端坐于上,静静地听着。她任由他们争吵,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直到整个大殿,都快被唾沫星子淹没时,她才轻轻地,用指节叩了一下龙椅的扶手。
咚。
一声轻响,却让满朝的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噤若寒蝉。
龙雨凰没有看任何人,她的视线,依旧落在那份战报上。
“诸位爱卿,吵完了吗?”
无人敢应。
“朕,只问一个问题。”她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穿透力。
“北蛮左贤王,在雁门关折损了近万精锐,元气大伤。他凭什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说服七个一向与他不睦的部落,共同出兵?”
“朕再问,他集结五万重兵,每日人吃马嚼,消耗巨大。他的粮草,从何而来?”
两个问题,如两把尖刀,直刺入这场争论的核心。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是啊,为什么?
战胜之师,理应乘胜追击。战败之将,理应偃旗息鼓。
左贤王的行为,完全不合常理。这背后,透着一股浓浓的诡异。
龙雨凰的脑海中,浮现出江南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还有朝堂之上,某些新近崛起的面孔。
这盘棋,下的可真大啊。
先用一桩风流韵事,捆住她最锋利的剑。再在北境,点燃一场滔天大火,让她自顾不暇。
内外联动,一环扣一环。
好手段。
“退朝。”龙雨凰站起身,将那份战报随手丢在御案上,“明日此时,朕要看到一份可行的对策。不是看你们在这里,互相攀咬。”
她没有给任何人再开口的机会,径直转身,走入后殿。
只留下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冷汗涔涔。
回到寝宫,龙雨凰挥退了所有人,只留下那名贴身女官。
“去查。”龙雨凰走到窗边,望着宫外某个方向,“查最近一个月,京中所有粮商的动向,尤其是……和知味楼有过来往的。”
“知味楼?”女官有些不解。
“对。”龙雨凰没有解释。
她的视线,穿过重重宫墙,精准地落在了那座京城最有名的酒楼的飞檐斗拱之上。
那里,是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也是某些人,最喜欢去的地方。
女官领命,正要退下。
“等等。”龙雨-凰叫住了她。
“陛下还有何吩咐?”
殿外的更鼓声,在此刻悠悠传来。
咚——咚——
午时,到了。
龙雨凰收回视线,脸上浮现出一丝难解的笑意。
“让他们进来吧。”
原本的一出风月趣闻,现在,似乎有了全然不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