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拧开瓶塞，将药粉倒在伤口上。剧烈的疼痛让她闷哼了一声。“夫君，”她对着紧闭的房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下次，还是用毒吧。”
话音未落，一丝极细微的破空声，从东侧的墙头传来。
杨燕的身体比思绪更快。她没有去看，而是就地一滚，躲进了廊柱的阴影里。几乎在同一时间，三枚淬着幽蓝光泽的细针，钉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没入青石板，不见踪影。
门，再次开了。张奇走了出来，手上多了一把看似寻常的油纸伞。他没有看杨燕，也没有看墙头。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
“今晚的月色，不太好。”他说。
三道黑影，没有走正门。他们从东墙翻入，落地无声，像三片融入夜色的枯叶。他们避开了院子中央的陷阱，也避开了所有显而易见的埋伏点。他们的目标很明确。
不是杨燕。是屋里的张奇。
“夫君，进屋！”杨燕低喝一声，横刀于前。
“不必。”张奇撑开了油纸伞，伞面旋转，几不可闻的机括声响起，“院子里的戏看完了，该看看屋檐下的了。”
三名杀手呈品字形，逼了过来。他们的动作协同一致，没有半分多余。比起刚才那批鬼脸，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幽阁”精锐。
杨燕迎了上去。她知道自己必须拦住他们，哪怕只是一瞬。她身上的伤口在流血，体力在流失，但她的刀依旧很稳。
刀光一闪。
碰撞。
火星。
杨燕以一敌三，只一个照面，左臂便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对方的剑，薄如蝉翼，锋利异常。她甚至没有感觉到切割的痛楚，只有一股寒气钻入骨髓。
她退了一步。
三名杀手，进了三步。他们之间的距离，始终不变，如同一个整体。
“你的刀法，不错。”为首的杀手开口，嗓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可惜，你今晚会死在这里。”
“废话真多。”杨燕用刀撑住地面，血顺着刀身滑落，在地上积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张奇依旧站在门口，撑着伞，像一个雨天里等待归人的看客。他甚至还有闲心，用伞尖点了点地面。
“杨燕，撑住三十息。”
“夫君，我……”杨燕想说，她可能连十息都撑不住。这三个人，比刚才那二十个加起来都难缠。
“三十息。”张奇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为首的杀手发出一声轻笑。“三十息？张老板，你太高看她了。或者，太小看我们‘幽阁’了。杀你，十息足矣。”
话音未落，三人同时动了。
三道剑光，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封死了杨燕所有的退路。也封死了张奇的生路。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张奇。杨燕，只是一个需要顺手清理的障碍。
杨燕没有退。她也无路可退。她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了手中的刀上。这是她生命中，最璀璨，也可能是最后的一刀。
就在这时。
一声尖锐至极的哨响，从远处传来。
那声音，像是夜枭的啼哭，又像是利刃划破长空，刺得人耳膜生疼。
三名杀手的动作，齐齐一滞。
为首的杀手脸色剧变。“皇城司的警哨！外围的暗哨被拔了？”
另一个杀手急促地说：“是杨莺！一定是她！她没有去城西，她一直在外围！”
“撤！”
为首的杀手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任务失败的代价，远比活着离开要小。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伞下的张奇，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张老板，你的运气，今晚用完了。”
三道黑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杨燕的刀，还保持着劈出的姿势。那股凝聚起来的力气散去，她整个人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刀插进地里，才没有倒下。
“夫君……杨莺她……”
“嗯，她总是能提前想到一些我没想到的事。”张奇收起了伞，走到杨燕身边，“比如，太子买通的，不止是‘幽阁’。”
远处，火把的光亮，如同燎原的星火，迅速向知味楼汇聚。杂乱的脚步声和甲胄的碰撞声，越来越近。
“夫君，是巡城兵马司的人。”杨燕挣扎着想站起来，“得赶紧处理……”
“来不及了。”张奇的反应，依旧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他扶起杨燕，将她带到屋檐下的一张躺椅上。
“老板？”
“坐着，看戏。”
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个身穿都尉官服，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提着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几十名手持火把和兵刃的兵士，将小小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魏都尉，深夜巡城，真是辛苦。”张奇迎了上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而对方只是一个迷路的客人。
被称作魏都尉的男人，用刀鞘拍了拍张奇的胸口，力道不轻。“张老板，你这生意，做得可真大啊。半夜三更，喊杀声都传到我府上了。”
“让都尉受惊了。店里进了几只野猫，闹了些动静。”
“野猫？”魏都尉夸张地环视了一圈，他的视线扫过满地的尸体和血污，最后落在一个鬼脸面具上。他用脚尖挑起面具，“这猫，长得可真别致。是西域来的新品种吗？”
他身后的兵士们，发出一阵哄笑。
“魏都尉说笑了。”张奇的笑容不变，“只是一些不懂规矩的贼人，已经被处理干净了。就不劳烦官府了。”
“处理干净了？”魏都尉的语气，突然变得森冷，“张奇，你当本官是瞎子吗？这里死了这么多人，你说处理就处理了？私设公堂，滥用私刑，这可是大罪！”
“那依都尉的意思？”
“很简单。”魏都尉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把这个女人交出来。她杀了人，要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第二，你，张老板，也得跟我们走一趟，把事情说清楚。第三，知味楼，即刻查封！”
杨燕按住了刀柄，想要站起，却被张奇用眼神制止了。
“魏都尉，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了？”张奇缓缓说道，“我只是一个本分的茶商。”
“本分？”魏都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本分的茶商，能请得动‘幽阁’的人来杀你？还是说，这些杀手，本就是你的人？”
他从怀里，也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竹管，扔在张奇脚下。“别装了。太子殿下有令，彻查知味楼，任何反抗者，格杀勿论！”
图穷匕见。
杀手，只是第一道菜。官府，才是真正的主菜。太子，想要他死得“名正言顺”。
张奇沉默了。
魏都尉以为他怕了，脸上的得意更甚。“怎么？张老板，没话说了？是跟我们走，还是想让我们，请你走？”
他身后的兵士，齐齐上前一步，刀剑出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院门外传来。
“魏都尉好大的官威啊。”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和杨燕有七八分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的女子，正倚在门框上。她穿着一身利落的夜行衣，手上把玩着一个制作精巧的黄金算盘。
是杨莺。
“杨莺，你回来了。”张奇像是早就料到她会出现。
“夫君，事情办妥了。”杨莺的视线，扫过院内的兵士，最后落在魏都尉身上，“就是回来的路上，遇到点小麻烦。”
魏都尉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杨莺？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
“在城西的‘百花楼’？”杨莺拨动了一下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响声，“魏都尉，你记性真好。不过，我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百花楼今晚也遭了贼，丢了些东西。”
魏都尉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起来。
“丢的东西里，恰好有一本账册。”杨莺不紧不慢地说，“上面记着一些很有趣的名字和数字。比如，‘魏都尉’这个名字，就在上面出现了十三次。每次后面跟着的银两，都足够在京城里，买一栋不错的宅子了。”
魏都尉的额头，渗出了冷汗。百花楼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也是许多官员存放黑钱的地下钱庄。那本账册……
“你……你胡说！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胡说，魏都尉可以赌一把。”杨莺笑了，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你可以现在就下令，把我们都抓起来。明天一早，这本账册的抄本，就会出现在御史台，还有……你政敌的书案上。你猜，太子殿下会不会为了一个办砸了差事，还惹了一身骚的巡城都尉，去得罪那些人？”
魏都尉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握着刀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