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散了院中的血腥味,却吹不散知味楼上空笼罩的杀气。
里屋的灯火,还未熄灭。
一道黑影,比夜色更深,无声无息地落在院墙上。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轻巧地融入了小院的阴影里。
杨燕。
她手中握着两把比杨莺的裁纸刀更长、更窄的短刀,刀身在微弱的月光下,不反光。
她没有看那扇透着暖光的窗户,而是抬头望向四周的屋顶。
那里,有东西。
“知味楼的护卫,身手不错。”一个沙哑的男声从东边屋顶传来,带着几分戏谑,“可惜,只是些看家护院的货色。”
话音未落,几声短促的闷响从外院传来。是知味楼的护卫,连警示都来不及发出,就倒下了。
“周恪的人?”杨燕没有回头,她的身体微微下沉,像一张拉满的弓。
“周都尉?”西边屋顶响起另一个声音,充满了不屑,“那种军中莽夫,也配驱使我们?小姑娘,你太高看他了。”
十几道黑影,如蝙蝠般从四面八方的屋顶滑落,将整个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和昨晚的死士不同。这些人,身上没有军伍的铁血气,只有纯粹的、令人作呕的杀意。他们是真正的杀手,为杀人而生的怪物。
“夫君在里面。”杨燕开口,陈述一个事实。
“我们知道。”为首的杀手,脸上的面具是一个狰狞的鬼脸,“我们的目标,就是他。”
“你们过不去。”
“凭你?”鬼脸杀手嗤笑,“一个人,两把刀?”
杨燕没有回答。
她动了。
双刀出鞘,不是劈砍,而是如同毒蛇吐信,刺向离她最近的两个黑衣人。
叮!叮!
金属碰撞的声音尖锐刺耳。那两人反应极快,用手中的奇形兵刃挡住了杨燕的刀。但他们也被这一击的力量,震得后退了半步。
战局瞬间爆发。
楼内的张奇,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茶水,还是温的。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去看窗外。外面的打斗声,刀剑碰撞声,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对他来说,和窗外的风声雨声,没有区别。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个真正的茶楼老板,在等待着新一天的开张。
院子里,杨燕已经浑身浴血。
有敌人的,也有她自己的。
她的左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她握刀的手,依旧稳定。
这些杀手,比周恪派来的军中好手,强了不止一个档次。他们的配合天衣无缝,每一次攻击都指向她的破绽,每一次防守都恰到好处。
她像一叶在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孤舟,随时都可能倾覆。
但她没有退。
她的身后,就是那扇亮着灯的窗。
“还要挣扎吗?”鬼脸杀手的语调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看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戏,“你的同伴呢?那个用裁纸刀的小姑娘,怎么不出来帮忙?”
“对付你们,我一个就够了。”杨燕的声音有些喘,但依旧冰冷。
“嘴硬。”
鬼脸杀手亲自下场了。他的武器是一对铁爪,挥舞间带起阵阵恶风。
杨燕的双刀灵动,却被对方的铁爪克制得死死的。每一次碰撞,都让她手臂发麻。
又是几招过去,杨燕一个躲闪不及,右肩被铁爪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她踉跄后退,背脊撞在了门柱上。
“结束了。”鬼脸杀手一步步逼近。
其他的杀手,也重新围了上来,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绝境。
屋内的张奇,终于动了。
他站起身,走到房间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博古架,上面摆着几个廉价的瓷器。
他没有去碰那些瓷器,而是伸出手,在博古架底部一根极不显眼的木雕祥云上,轻轻按了一下。
然后,他走回桌边,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啊!”
院子里,惨叫声骤然响起。
不是来自杨燕。
一个正准备冲上去给杨燕最后一击的杀手,脚下突然一空,整个人掉了下去。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陷阱。
这只是开始。
“小心脚下!”鬼脸杀手厉喝。
但已经晚了。
嗤!嗤!嗤!
院子的青石板地面,突然裂开数十道细微的缝隙。无数根削尖了的竹签,从缝隙中猛地弹出。
它们没有淬毒,但足够锋利,足够密集。
“噗!噗!”
几个杀手躲闪不及,脚掌、小腿瞬间被刺穿,惨叫着倒地。
阵型,乱了。
“机关?”鬼脸杀手又惊又怒,“该死!”
杨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在她背后的门柱上,一个暗格悄然打开,里面弹出一把新的短刀,正好落入她的手中。
她丢掉因失血而有些握不住的刀,反手握住这把新的利刃。
杀戮,重新开始。
这一次,是单方面的屠杀。
那些被竹签刺伤的杀手,行动受阻,成了活靶子。杨燕的刀,精准地划过他们的咽喉。
鬼脸杀手想要重整队伍,但杨燕已经杀到了他的面前。
“你!”
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杨燕的刀,已经刺穿了他的面具,从他的眼窝里,贯入脑中。
最后的杀手倒下。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是这一次,尸体更多,血腥味更浓。
杨燕拄着刀,半跪在地上,大口地喘息。鲜血顺着她的手臂和衣角,滴落在地,和满地的血污融为一体。
门,吱呀一声开了。
张奇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院中的惨状,然后把视线落在杨燕身上。
“你受伤了。”他说。
“皮外伤。”杨燕撑着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夫君,这批人,不是周恪的。”
“我知道。”张奇的反应很平淡,“他们的身上,有‘幽阁’的味道。”
“幽阁?”杨燕的动作一滞,“京城里最贵的杀手组织。他们接的单子,最低都是万两黄金。”
“看来,有人觉得我的命,很值钱。”张奇走到鬼脸杀手的尸体旁,用脚尖踢了踢对方脸上的面具,“周恪付不起这个价钱。”
“那会是谁?”
“一个想让我死,又不想脏了自己手的人。”张奇弯下腰,在鬼脸杀手的衣服里摸索着。
片刻后,他找到了一个很小的竹管。
打开竹管,里面是一张卷起来的纸条。
张奇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太子。
他把纸条递给杨燕。
杨燕接过,看到那两个字,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太子……”她低声重复,“他为什么要杀你?”
“或许,他不喜欢喝茶。”张奇的回答,像是在说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他收回纸条,连同竹管一起,在手心捏成了粉末。
“杨莺呢?”张奇问。
“她在城西处理另一件事。”杨燕回答,“夫君,这次的机关……”
“是杨莺昨晚连夜布置的。”张奇打断了她的话,“她说,既然不能用毒,那就用物理方式,让敌人流血流到死。”
“很实用。”杨燕评价道。
“但清理起来,更麻烦了。”张奇看着满地的狼藉,再次皱起了眉头。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扔给杨燕。
“上好的金疮药。”
杨燕接住瓷瓶,没有立刻用。“夫君,太子那边……”
“茶,要一杯一杯地喝。人,要一个一个地杀。”张奇转身,准备回屋,“天亮之前,把这里收拾干净。”
“我一个人?”杨燕愣了一下,“这么多……”
“你可以等杨莺回来帮你。”张奇的脚步没有停,“或者,你可以把他们都拖进那个坑里,会省力很多。”
门,在他身后关上。
杨燕站在尸山血海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又看了看那个深不见底的陷阱,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金疮药。
她拧开瓶塞,将药粉倒在伤口上。
剧烈的疼痛让她闷哼了一声。
“老板,”她对着紧闭的房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下次,还是用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