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亮，宫门处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不多时，那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扑倒在龙雨凰脚下，气息不稳。“殿下……殿下！成了！胡府……胡府出事了！”
龙雨凰正临窗习字，闻言，手腕一顿，最后一笔“戈”锋锐无匹，力透纸背。她放下笔，并未回头。“讲。”
“昨夜子时，胡维庸在书房突然昏厥，口吐白沫，浑身抽搐。请遍了京城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太医院的院使刚刚入宫，说……说胡大人怕是熬不过今天了！”
“症状呢？”
“据胡府下人传出来的消息，说胡大人倒地前，一直在喊口中发甜，浑身燥热，而后便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太医们诊断，是中了某种罕见的奇毒，发作迅猛，无药可解。”小太监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恐惧。
龙雨凰缓缓转过身。“知道了。去备下朝服，本宫要去向父皇请安。”
“是。”
金銮殿内，气氛凝重如铁。
龙椅上的皇帝龙颜大怒，将一份奏折狠狠摔在地上。“混账！通通都是混账！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一品大员在家中被人下毒！国法何在？朝廷威严何在？”
殿下百官噤若寒蝉，无人敢发一言。
胡维庸的几名党羽跪在最前，哭天抢地。“陛下！胡大人为国操劳，鞠躬尽瘁，是哪个奸人如此歹毒，定要将他置于死地啊！求陛下为胡大人做主！”
“做主？朕要你们这群废物何用！”皇帝怒吼，“彻查！给朕查！不管是哪个派系，牵扯到谁，一律给朕拿下！朕要看看，是谁的胆子，比天还大！”
一片死寂中，龙雨凰自队列中走出，躬身行礼。
“父皇息怒。为国事伤了龙体，得不偿失。”
皇帝的怒气稍减几分。“凰儿，你有什么看法？”
“儿臣不敢妄议朝政。只是儿臣听闻，胡大人近来正在核查南方的漕运账目，此事牵连甚广，胡大人为人又刚正不阿，想必是因此得罪了什么人。”她的话说得轻描淡淡，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此言一出，几名户部和兵部的官员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龙雨凰继续说道：“而且，儿臣还听说，胡大人似乎整理出了一本账簿，正准备今日早朝呈给父皇。想来，这本账簿里，藏着让某些人寝食难安的东西。如今胡大人骤然倒下，这本账簿也不翼而飞，其中缘由，或许值得深思。”
她的话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皇帝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账簿？什么账簿？！”他转向跪在地上的几名官员，“漕运贪腐！好！好得很！你们一个个都是国之栋梁啊！”
“陛下，冤枉啊！”户部尚书第一个喊出声，“臣与胡大人素有政见不合，但绝无加害之心！漕运账目繁杂，臣……”
“够了！”皇帝打断他，“传朕旨意，禁军即刻查封户部、兵部相关卷宗，所有涉事官员，全部收押，由大理寺和刑部会审！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嘴硬，还是朕的刑具硬！”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殿外甲胄碰撞之声响起，禁军鱼贯而入，开始当廷拿人。方才还在哭诉的几名官员，瞬间面如死灰，被拖拽出去时，口中还语无伦次地喊着“冤枉”。
朝堂之上，一片混乱。胡维庸的党羽们，此刻看彼此的表情，都带上了猜忌与惊恐。他们很清楚，那本账簿里，记录了他们所有人肮脏的交易。如今胡维庸一倒，账簿消失，他们之间脆弱的联盟，顷刻间便会化为互相攀咬的炼狱。
龙雨凰垂首立于一旁，看着这场由她亲手导演的大戏，心如止水。
夜幕再次降临静心茶楼。
白日里街头巷尾的议论，早已传遍了每个角落。朝廷一品大员被毒杀，户部兵部十几名官员被当场下狱，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让整座京城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里。
茶楼早早地打了烊。
后院茶室里，灯火通明。
杨莺正摆弄着一套紫砂茶具，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她今天又有了新的灵感，想要尝试将花香融入“温磨法”的茶粉之中，看看能否创造出更奇妙的层次。
张奇坐在她对面，安静地看着她，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夫君，你说，要是把桂花用‘温磨法’磨成细粉，和茶叶混在一起，会不会很香？”杨莺抬头问他，双眼亮晶晶的。
“肯定会。”张奇答道，“只要是小莺你调出来的，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味道。”
杨莺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继续专注地忙碌着。
茶室的门被推开，杨燕端着一碗刚熬好的安神汤走了进来。她的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
“夫君，杨莺，喝点安神汤吧。看你们都忙了一天了。”她将汤碗放在桌上，却不敢去看张奇。
“杨燕，你来得正好！”杨莺兴奋地拉住她，“你快帮我闻闻，这是我新想出来的法子！”
杨燕被她拉到桌前，看着那些瓶瓶罐罐里的茶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仿佛能透过这些细腻的粉末，看到胡维庸那张肥胖油腻的脸，看到他临死前的痛苦挣扎。
“怎么了，杨燕？”杨莺见她脸色不对，“你又不舒服了吗？”
“没……没有。”杨燕勉强扯动嘴角，“只是有些乏了。”
“身子乏了，就早些休息。”张奇开口了，他端起一碗安神汤，递到杨燕面前，“这是你熬的，你先喝。”
杨燕看着那碗汤，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我……我不渴。”
“喝吧。”张奇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压力，“你最近睡得不好，这安神汤，正适合你。”
杨莺也劝道：“是啊，杨燕，你最近总是发呆，脸色也不好。快喝了吧。”
杨燕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是她最爱的杨莺，天真无邪，一个是她杨莺的丈夫，一个亲手策划了谋杀的恶魔。他们一个用关切，一个用威胁，逼着她喝下这碗不知所谓的东西。
她颤抖着手，端起了碗。
“我听说……胡大人死了。”她终于鼓起勇气，对着张奇说出了这句话。
杨莺的动作停住了，她困惑地抬起头。“胡大人？哪个胡大人？”
张奇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杨燕。“是。死了。他是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杨燕的音量陡然拔高，“那是不是所有罪有应得的人，都该用这种方法去死？用我杨莺亲手调制的茶？”
“杨燕，你们在说什么啊？”杨莺彻底糊涂了，“什么死不死的？跟我的茶有什么关系？”
张奇没有理会杨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杨燕身上。
“有些事，你不需要懂。”他缓缓说道，“你只需要管好你自己的嘴。为了小莺，也为了你自己。”
“你是在威胁我？”杨燕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是在提醒你。”张奇站起身，走到她身边，压低了身体，“小莺是这世上最纯粹的茶痴，我不希望有任何污秽的东西，玷污了她的世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的话语像一条毒蛇，缠住了杨燕的心脏。
“如果……如果事情败露了呢？”她用最后的力气问道。
“不会败露。”张奇直起身子，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因为胡维庸的死，只会牵扯出更大的贪腐案。没有人会去关心一个死人，究竟是喝了什么茶。他们只会关心，下一个倒下的是谁。”
他转向一脸茫然的杨莺，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好了，别管这些烦心事。来，让我尝尝你的桂花茶。”
杨莺“哦”了一声，虽然心里全是问号，但还是被丈夫温柔地引开了注意力。
杨燕站在原地，端着那碗早已冰凉的安神汤，浑身彻骨的寒冷。
她看着杨莺兴高采烈地为张奇冲泡新茶，看着张奇品尝后露出赞许的表情。
茶室里，茶香四溢，温暖如春。
可她却只觉得，自己身处冰窖，万劫不复。
她端起碗，将那碗安神汤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