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忠明来到甘林面前,从怀里摸出五两银子,递给甘林:“兄弟,这里实在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里有五两银子,你拿着赶紧离开吧。真得罪了曹大人,恐怕再给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用啊!”
甘林看了看这人,那脸庞还是那样熟悉,一如当时在水鸟号上那样,他再三观察了钱忠明几次,确定他看不出自己的模样之后,这才故意压着嗓子对他说:“我也确实有事,不如这样吧,这位置我可以让,但我要你的那个位置,如何?”
钱忠明一听,立刻火气就上来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给你脸了还?”
甘林毫不示弱,大声说道:“不就是仗着你有钱吗?信不信老子把这涵碧楼给买下来?”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屋子里众人一顿狂笑,众人都以为甘林是疯了,这涵碧楼,除了隔壁尚未完工的阅江楼以外,这里就是金陵最高级的酒楼了。眼前这个丑八怪,居然妄言要把这涵碧楼给买下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钱忠明眼珠子一转,赶紧换上一张笑脸:“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那大人既然这么说,小人这个位置,就让给大人您坐吧。”
他儿子一听,气得立刻跳了起来,抡起拳头就要打甘林。
‘嗖!’
一声寒光闪过,一柄明晃晃的短刀,指在了他的喉咙口,后面是甘林冷冷的眼神:“你老子都同意了,你跳个什么劲?”
四周众人都被甘林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吓了一跳,半晌才回过神来。甘林悠哉悠哉地收了刀,走到钱忠明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又指指对面他儿子的位置,示意龚自珍坐下去。
龚自珍一介文人,哪有这种胆量,他赶紧朝众人行礼,跑到甘林身后站着。
四周围观的人们,这时都纷纷注意到了这个面容丑陋,却出手奇快无比的家伙,他们纷纷四下议论,猜测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想他一定是哪个落魄的王爷……”
“不不,你看他刚才的身手,一定是某个将军府上的侍卫!”
“会不会是白莲教的人?听说他们个个武功高强,行侠仗义……”
“哎呀,瞎说什么呢?这人武功这么高,哪里看得上白莲教他们,这人肯定是某个隐士高人呀!”
甘林才不管他们说什么,自顾自地拿起桌子上的酥糖饼,放进嘴里嚼嚼。
“哎哟!金陵小吃果然名不虚传,吃了多少次,还是这么好吃!”甘林一脸幸福的模样。
龚自珍站在身后,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因为甘林的缘故,四周众人看他的眼神,也跟着变了。
钱忠明一屁股坐在他儿子的位置上,脸上闪过了一丝愤怒,可这个人精,很快就把表情藏住了,笑呵呵地对四周的人说话。
反而是他儿子丢了位置,无奈只好跑到曹公子那边坐下,扭头看甘林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怨恨。
不一会儿,涵碧楼的一个小厮,走上舞台,宣布歌会开始,在众人热烈的鼓掌声中,舞台上方一个巨大的布包猛地打开,里面盛放的大片花瓣,立刻就像雪花一样,落在了舞台上。
幕后的乐队,开始奏起了欢快的小曲,一位身着紫色外衣,背上有两条长长的白色带子,垂在舞台上,身形婀娜,头上缀着各种珍珠宝石发簪的女子,抱着琵琶,在花瓣雨中,缓缓走上了舞台。
台下立时爆发出了一阵惊叫和欢呼声,就连甘林身后的龚自珍,脸上都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甘林嘴里吃着酥饼,不经意地抬头扫了一眼舞台,结果正好有一片花瓣,从顾菀儿的面前落下,将甘林的视线给挡住了。
“也没传闻中那么好看嘛……”甘林砸吧着嘴,继续啃着手里的酥饼。
顾菀儿走到舞台中间,坐在预先准备好的椅子上,将琵琶放在身前。一双如秋水一般明媚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底下的观众们,最后,她的眼光落在了正在啃酥饼的甘林身上。
全场只有甘林这个丑八怪在啃酥饼,剩下的人,全都直勾勾地盯着顾菀儿。
顾菀儿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一双纤细如玉的手,放在了琵琶上面,轻轻拨动了琴弦,一股沁人心脾的琵琶声响,顺着她的指尖,流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灌入他们的心间,仿若雨霖铃一般的旋律,滋润着每个人的心田。
甘林突然觉得手里的酥饼不香了,他这才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如朝霞映雪般的脸庞,皮肤细嫩如脂,光泽如玉。一双眸子清澈如水,朗若星月,虽然她眼目低垂,却仍然掩饰不住那秀美的秋波。婀娜多姿的身段,就如同芙蓉出水一般,在一片片的花瓣,以及四周红色灯笼的映衬下,更加显得娇艳欲滴。
这让历代君王心心念念的江南风月,吴侬软语,在甘林的心中再次引起了一阵涟漪,他呆呆地看着眼前人,可脑子里,却想起了京城天坛南边,那个小四合院里,那个楚楚动人的楚姑娘。
顾菀儿芳唇轻起,指尖流动,原本喧闹的大厅里,此刻却仿佛被人下了噤声的指令一般,从楼上到楼下,只有顾菀儿一个人的声音,如同黄鹂鸣叫,又好似九天之外的仙音,让所有人都陶醉其间。
一曲完毕,台下鸦雀无声,过了好久,雷鸣般的掌声才猛地响起,一众王公贵族,大商巨贾,纷纷拿出手里的银票,还有纹银,金元宝,朝舞台上扔。有的年轻的公子哥们,更是纷纷涌到台前,七嘴八舌地对顾菀儿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
曹公子却一直坐在位置上,动也不动,钱少爷在旁边,气鼓鼓地只管盯着甘林看。
一个小厮赶紧跑上台去,高声喊着让众人安静,好不容易才把喧闹的人群给制止下来,几个涵碧楼的伙计,抬着一个箱子,上台把所有金子、银子还有银票都塞进了那箱子里。
这时,小厮才对大家高声喊道:“多谢各位客官对我们涵碧楼的支持!为了答谢各位的厚爱,我们的花魁小姐,今天晚上愿意屈尊,与一位客官面对面交谈!若有想和花魁小姐单独说话的客官,现在就可以报名!小姐就在舞台上,亲自选出那名幸运的客官!”
台下众人又是一阵大呼小叫,要知道这可是金陵城的花魁之一,放眼全国,最富庶的当属江浙,江浙地区,又以姑苏、金陵和余杭为最,金陵城里,最有名的涵碧楼里的花魁,那是多少王公贵族,拼了脑袋也要爬上去摘的人。
如今,花魁顾菀儿,愿意与一个人面对面交流。这如何不让台下这群觊觎她美貌许久的公子哥们疯狂呢?这些人纷纷凑到舞台前,掏出手里的银票,高声喊道:
“我出一千两!”
“我出两千两!”
“我出五千两!”
……
竞价声此起彼伏,有的人银两喊不动了,又把家里的产业也拿出来抵押,就只是为了争夺这一个会面说话的机会。
龚自珍站在人群后面,满脸的愤怒与无奈,面对这种纸醉金迷,奢靡无度的生活,这位‘大清第一愤青’的怒气,正在不断地累积,再累积。
全场,貌似只有甘林注意到了他脸上的表情,他扭头对龚自珍说:“要不给你一支笔?”
龚自珍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甘林见状,直接吩咐一个仆人,取来文房四宝,摆在自己的座位面前,然后对龚自珍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龚自珍愤然提笔,饱蘸浓墨,眼睛紧紧闭上,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双手,提笔落在宣纸上。
笔走龙蛇,刚劲有力,带着龚自珍对这种奢靡与放浪的巨大不满,在纸上留下了两句潦草如暴雨,却隽秀如祥云的诗句。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一石激起千层浪!龚自珍这两句话,看似是在说顾菀儿不识大体,只知道唱那些靡靡之音,其实是直接把在座的一众公子哥们都给骂了个遍,是他们的这种奢靡无度的风气,这才催生出了顾菀儿这样,只能通过靡靡之音,取悦权贵的花魁。
“好!骂得好!字也好!”甘林立刻拍手叫好!
全场人立刻惊恐地看着他们,惊讶于这个丑八怪,居然敢当着这么多公子哥的面,支持眼前这个愤青一般的诗人。要知道,这些公子哥们,虽然一个个纨绔不羁,却也不是傻子,南唐后主的这首诗多么出名?很多人都知道这句话的含义。这次被龚自珍拿来用在自己身上,他们本来就很不爽了,这个丑八怪,居然还敢附议?
钱忠明的儿子更是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胆狂徒!来人,给我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