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她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洗澡,上床,关灯,躺下。她的动作迅速,全程和我没有半句话。
我提醒她早就订好的周末约会,只换来了她黑夜里无尽的沉默。
原以为周末的约会会被放鸽子,陆月影却是如约而至。
只不过两人的约会变成了三个人。
「我和司祁打算投资一个旅游山庄。这次顺便和他一起来实地考察一下。」她同我解释道。
我点了点头,没什么好说的。
一路上司祁止不住地打喷嚏。
陆月影皱眉关心道:「是感冒了吗?感冒了就说一声啊,改天出来考察也是一样的。」
司祁摆了摆手说:「没什么大事,就是鼻炎发作了。这里的花开得太好了。」
陆月影看了看刚摆好画板的我,示意我收好画板离开。
我不舍地看了漫山的樱花一眼,这样的景色明年我就看不到了吧,摇了摇头。
「你们先走吧,我会画。」
陆月影还要说些什么,我忽然眼前一黑,下意识抓住她的胳膊,勉强支起自己的身子后立马松开了手。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柔柔弱弱的像个林黛玉一样。」陆月影瞥了我一眼鄙夷道。
「不小心脚滑了一下。」我解释道。
她沉默着不说话。
感受到鼻腔处快要涌出的热流我捂住借口逃去了洗手间。
头痛欲裂,躲在隔间里的只觉得天旋地转。
给时瑾打电话,她并没有接。
我用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过劲来后我深吸一口气。
刚走出洗手间的门口就被眼前的一幕定住了脚步。
司祁比陆月影高出一个头,她扬起下巴,关切地询问他,温柔浅笑的模样是我许久没见过的。
我忽然觉得喉咙发酸。
忽然发现我在她面前根本不需要在她面前可以隐藏病痛。
她的眼神自始至终没分我半分,全在司祁身上,我的小心翼翼不过是我自导自演。
回程的车上时瑾回了电话。
「不好意思啊。刚刚被女魔头拎过去骂了个半死,没接到你的电话。你还好吗,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看了眼一旁的陆瑾月连忙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刚刚有点拉肚子,想问你吃什么药好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喔——这样啊。我知道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头再聊。我忙着呢?拜拜。」
她一向是很聪明的,我微笑着挂断电话。
「你鼻炎好像很严重的样子。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陆月影看向司祁关心道。
司祁有些惊讶来回看了我俩好几眼,最后点了点头。
「你呢,要去医院看看吗?让你多出门锻炼,总宅在家。」
「不用了,我还有个画稿要赶。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就行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我出声打断她。
9
我没有回家,而是打车去了江边的一家小酒馆。
当年我就是在这里把陆月影抱回家,开启这段孽缘的。
江风阵阵夹杂着酒味吹得人半分醉。
我坐在江边看着江水往来,霓虹闪烁,不知不觉喝了不少酒下肚。
手机一直在响,我懒得去接。
时瑾问过我为什么不接受治疗不告诉他们。
因为我爸爸也是病逝的。
我亲眼见过他是怎么被病痛一点点折磨得形容枯槁,也亲身体验过看到亲人一点点枯萎却无能为力的折磨和痛苦。
我不想这样,不想我躺在医院的床上接受无用的治疗,一点点看着自己的生命流逝,变得丑陋虚弱,也不想他们为了我揪心痛苦。
我只想安静地离开,然后让时瑾告诉他们,我走的很安详,并没有受到病痛的折磨。
直到喝得半醉才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陆月影的声音带着怒意:「你不是回家的吗?去哪里了?」
我打了个酒嗝,嗤嗤笑着没说话。
她察觉出我的异样声线提高:「你喝酒了?你在哪?顾时深,你到底在哪?」
「我在……江畔。」我老老实实回答她。
她深呼了一口气:「你待着别走,我来接你。」
头又开始疼了,我趴在桌上眯着眼睛小憩。
察觉到身旁有人我睁开眼,赫然是眉头微皱的陆月影。她来得比我想象中快。
她看起来很不开心,大概是觉得我给她添麻烦了。
「你来这里干嘛?」
她脸色难看,伸手将我扶起来。
我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点。
「你不是去照顾司祁了吗?」
我感觉自己有些矫情。
不过话说回来我一个要死的人想这么多干嘛。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她转过身冷淡地开口。
「你这是喝了多少?」她闻了闻我身上的酒味不悦道。
「不许出来喝这么多,知不知道。」
江边的风吹得我有点发冷,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
「你现在的身体怎么这么差。」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车里的暖气。
「热。」抗议道。
「那你也受着。」她专注开车没再理我。
很快到家。
她今晚的心情似乎不错,张罗着做了一桌饭菜。不算十分丰盛却是我记忆中的味道。
我还记得刚来陆家时,新请的保姆做饭并不合我们的胃口。
她爸妈也忙根本没功夫照顾我们。
她是那时候开始做饭的。
一开始她做的并不好吃,慢慢的越来越好。
再次尝到熟悉的味道,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餐厅的灯光把她的眉眼勾勒得很温柔,我看了久久没有回过神。
她将菜夹到我的碗里:「别看了,吃饭。看你这身板,你是不是瘦了?」
她还记得住我的体重?
我摇了摇头,生病后就没了什么胃口,难得吃这么饱。
她起身收拾桌上的餐具,发丝从耳后滑落。
这一瞬间让我恍惚觉得回到了从前。
我出神地看着她。
其实我有好多事想和她说,想问她。
只是话太多,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算了,反正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月月,就当是我的私心作祟,只求你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后面你就自由了。
反正你和司祁还有来日方长。
再等等我吧。
10
我的生日快到了。
这些时间里我能感觉到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
止痛药的药量翻了好几倍,身体的疼痛仍在加重。
时瑾也告诉我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只能厚着脸皮一遍又一遍地和陆月影提及我想和她一起去看极光。
「今年没空,不是说好明年吗?」
「可是我不想等了。我怕夜长梦多。」
我怕等不到了。传说和爱的人一起看极光,会得到永恒的爱。
我的爱随生命枯竭,还希望你得偿所愿。
大概是被我说得烦了,她终于松口同意了我的要求。
她说好的时候我眼睛亮了亮,下意识地把她搂进怀里,并在她的额间落下了一个吻。
这样亲昵的举动似乎吓到了她,浑身僵硬,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着我,倒是也没有躲开我的动作。
我和她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不少。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和她相处不再只有无边的沉默。
我们会聊起彼此的近况谈论儿时的记忆。
我很珍惜这段时光,除去这些理不清的男女纠葛,她还是我的家人。
身体每况愈下,我数着日子等和陆月影去看极光那天。
她最近好像很忙每天回家都是很晚。
我坐在床边一边看攻略一边等她回家,等她收拾完上床已经很晚了。
看得出她的疲惫,我小心翼翼地问她去冰岛的机票有没有订好。」
她有些走神,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面带歉色地对我说:「法国那边有个项目出了问题,很急。那边需要我过去看着,去冰岛的事情先放放吧。反正有的是时间。」
我无意识攥紧了手心,如果还有时间我当然可以谅解。
「……这么急吗,可以往后推推吗?等去了冰岛再去行不行,应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我无措地看着她。
她揉了揉眉心被我的执着缠得有些不耐烦:「我真的很忙。公司的事情搞得我的头都大了。反正有的是时间,你急什么。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大抵是看我太失落,她放缓了语气:「等明年吧。明年这个项目就结束了。到时候你想待多久都可以。」
我躺下身盖住被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许是心里愧疚,陆月影轻轻地从后面抱住我。
她的动作让我有些不自在,我推开她的手。
感受得到她手上的肌肉僵了一下,接着她像是动怒了一样翻身下床。
我麻木地闭上了眼。
她走得很急,一大早就收拾好了行李。
送她上车时我叫住她。「都要走了,抱一下吧。」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
她转过来,身体做出前倾的动作,副驾驶的助理出声道:「老板,收拾好了,我们赶紧出发吧。司总已经等了您很久了。」
原来司祁也一起去啊。
她应了一声,转身上车:「等我回来。」
我勉强牵动嘴角的肌肉尴尬地收回晾在半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