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间里,侍者们穿着白色的服饰,两手恭敬的交叉垂在身前,脖子错了位般,跟着垂在身前,像是整个脑袋快要掉落下来。
他们站成对称的三排,木偶般沉默,他们的后方美酒美食还剩大半,不说吃喝,他们现在连看都不能,这些所谓高品质的东西并非他们所能享用的,他们喝了最近风潮带起的所谓流行美酒,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们只能等下一波风潮席卷,新的牌子或类型的酒被带上了台面,他们才被允许喝过时的。
站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年轻人,他的头垂的像杨柳,眼睛被自然搭落的黑发遮盖,本就精致小巧的脸隐匿在阴影里,下巴尖的看起来如同藏在阴影里的刀。
他突然后退一步,排列整齐的矩阵豁出了一个口子,有什么东西变得异常,名为规则的东西被无声的打破了。
年轻人拿起身后流行的朗姆酒,拿起带着蓝色花边的漂亮杯子,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在一屋子诧异惊恐的目光中一饮而尽。
负责安排任务的那个管理者张大了嘴巴,满脸的疑惑,这孩子是疯了吗?他不怕后面被无止境的折磨吗?
管理者拿起身侧的棍子朝着年轻人走去,管理者还未走近年轻人,便感到后背刺痛,他在天旋地转中轰然倒下,最后看见的是沾着血的刀尖与他已经快要忘却的表情,那些表情上写着仇恨与疯狂。
年轻的侍者砸了咂嘴,表情有些痛苦,他将酒瓶随手扔在地上,酒水溅在管理者汩汩流淌的血液里,这酒的味道,还不如他们每天喝的大众货。
侍者里有人想要惊呼,被其他人堵住了嘴巴,侍者里一大半的人将另一半团团围住。
“枫树,这些人怎么办?”
这些人,指的是纯粹的侍者,而其他人,都是和枫树一起的反叛者,他们把头埋在阴影里十五年,现在抬起头来直视前方的时候,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带到楼下,扰起混乱用。”
枫树将杯子放下,看着地上被捅了五六刀还在抽搐的管理者,管理者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脉搏微弱,呼吸停滞,心脏归于沉寂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变得透明,随后雪融于水那般,消融在了天地之间,只留下一件空荡荡的衣服掉落在地。
内城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一个男人突兀的出现,他穿着十五年前刚进入里世界的衣服,脸上带着僵硬的漠然,眼睛里空洞洞的,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晌后才抬起头,木然的看着四周。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复活了,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这一刻的世界在他的感知中,超过了他在里世界里生活的总和,他的嘴角向下裂开,嘴唇周边的肌肉止不住的抽动,眼泪跟着滑落到他下垂的嘴角处,他像是看着珍宝般看着视线所及的一切,他呜呜的哭了起来,哭的欣喜若狂。
枫树从怀里抽搐切牛肉的钢刀,隔壁大厅内的交锋似乎到了高潮,看来胜负就快要见分晓了,不过谁胜谁负都一样,那些人争夺的是这个世界的所有权,而这个世界,即将不复存在。
他带着众人走进侧面楼梯口的几间货梯里,一楼的按钮被狠狠按下,货梯闭合,货梯上方楼层显示灯的数字快速闪动着,电梯的承重梁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他们与地面的距离逐步拉近,与地下一层的距离也在逐步拉近,一场史无前例的暴乱在地下酝酿了十几年,要在今天冲破大地,将他们的一切煎熬一切屈辱都释放,他们的疼痛与怒火将被肆虐的核爆冲击波携带着,蔓延向整个世界。
“不破不立,不破不立,不破不立!”他们如疯子般低语,疯狂与兴奋交织在他们的眼眸中,他们的眼睛黑的闪亮,他们将手放在衣服里,在他们的怀中,流露着金属的光泽。
“叮......”电梯抵达一楼,一楼大厅内蜈蚣般排着长长的队,他们一个个的朝着前方挪动,那里五六个保安正无聊的打着哈欠,保安的后面,是可以通往负一楼的电梯。排队的人齐刷刷的转头望去,几架货梯挤出了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侍者,他们满脸的疑惑。
其中一名侍者走上前来,看样子并不算大,留着偏斜的刘海,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他径直的朝着队伍的终点处走去,从怀里抽出了用来切牛排的刀。他突然奔跑起来,他身后的侍者们也跟着奔跑起来,他放声大吼,他们也放声大吼,吼声里带着令人心悸的怨恨。靠的最近的一个保安像是被吓傻了,他可能还疑惑着为什么漂亮的年轻人突然就变得疯癫。
他呆呆的看着那年轻人逼近,他听见年轻人在喊:“不破不立!”
刀锋刺入保安的身体,保安在短暂的不可置信后反应了过来,他用最后的力气喊道:“敌袭!”
“他们的目标是玉玺!”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他们想要杀死玉玺!”有人开始恐惧。
“他们要毁掉这个世界!”恐惧浸透每一个人的神经,保安和排队的工作者们疯狂的朝着十几个侍者扑了过来,他们也跟着大吼着、嘶叫着,想要阻止侍者们的行动。
不过还是有些晚了,他们反映过来的时候,侍者们已经接近了保安们,冷冽的刀锋刺入一具具身体,侍者们朝着电梯涌去。
负一层的拐角处,玉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茫然的望着上方,孙闻递奶茶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等待奶茶的客人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朝着上面跑去,负一层内的几个店铺里,人们都探出了脑袋,满脸的疑惑。
“守住枫树,守住电梯!”
侍者们一拥而上,在其他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抢占了电梯的位置,电梯被打开,枫树走进电梯里,按下了负一层。
其他的侍者们守在电梯的前面,面对冲过来的人群,用身体为枫树争取时间,人群扑向他们,他们也扑向人群,他们像是浪潮里的蚁群,围成一圈又一圈,外围的蚂蚁们以生命为代价,只为了最终的那只蚂蚁能够到达终点。
电梯闭合,负一楼亮起,门开的时候枫树一刀捅进电梯前中年大叔的肚子,左侧的天天奶茶店挂满大大小小的“天天奶茶”字样,时隔十五年,那副永远也无法被世人忘记的面孔再一次出现在了枫树的眼前。
“该死的玉玺,该死的魔鬼!”枫树抽出刀,朝着玉玺扑去。
黑色的裂痕在虚空中隐现,地下一层的空间内诡异的扭曲起来,气压在一瞬间降低,每个人都感到了胸口发闷。
其他店铺的人反应过来发了疯似的冲过来想要阻止,但太晚了,太晚了,玉玺惊恐无措的看着面容扭曲的枫树,看着刀锋逼近,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像木头一样,不知道闪避。
就在牛排刀快要没入玉玺身体的时刻,娇小的影子扑了上来,她扑在了刀尖上,也扑在了枫树的身体上,牛排刀洞穿孙闻的小腹,滚滚鲜血涌泉般汩汩流淌,孙闻用最后的力气抱紧满是疑惑的枫树。
人群扑了上来,将玉玺拉走,枫树推开孙闻,看着围拢上来的人群,颓丧的座在了地上,拳头砸在他的脸上、脚踩在他的肚子上,他一动不动,像是只正被践踏的布偶。
枫树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阻止他的人会是孙闻,明明已经许诺将权力赠与她,明明她也说出了玉玺真实的位置,她本该是没有任何理由反水的啊,这一次,连首领都计算错误,果然,首领说的对,人心难以看透,权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是唯一的真理。
玉玺的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虚空中黑色的裂痕变得更大了,玉玺看见一个人从那里走过,那人注意到了黑色的裂痕,却没能避开,他的身体被裂痕一分为二,他的哭嚎在混乱中被玉玺捕捉。
究竟是怎么了,这个世界,魔鬼是谁?他又是谁?
这些异常的东西不是他的想象吗?
那人的身体,那人的哭喊,难道又是幻觉吗?
持刀的男人,中刀的女人,围拢过来的人们,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吗?
是病情加重了吗?是他最近奇怪的念头太多导致病情加重了吗?
围拢过来的人们还在增多,他们把玉玺层层包围,黑色的裂痕处却被放开,那里像是大家公认的死亡区域,没人能从那里突围。
玉玺看见了,已经离开的男人女人,还未到来的男人女人,他们本该钉在自己不同的时间点上,现在他们一起出现了,出现在同一个时间点里,而这个时间点本该出现的中年男人,已经在电梯旁边倒下。
玉玺想朝着电梯望去,透过人群的缝隙,他只看见了被殴打的男人和一旁安静躺在血泊中的女人。玉玺看着那女人的脸,那是陪伴了他无数岁月的脸,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感觉,他的胸口发闷,腹部变得沉重,身体像是轻微触电,内里有种酸楚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他每一个细胞上,他感受到了悲伤。
他想要推开人群,去看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孙闻,可人群把他围拢,海潮般将他越推越远,他最后的一眼,看见孙闻的身体变淡了,像是融化在了空气中。
他的悲伤与茫然融于惊恐,情绪的闸门寸寸崩坏,坚硬的铁栏扭曲,金属的锁扣掉落,情绪复杂如同黄河的浑浊,他感受到了愤怒。
大地突兀的颤抖,吊灯摇晃,桌椅左右偏移,玩偶、碗筷纷纷坠落,人们相互搀扶以防摔倒。玉玺觉得胸腔有股气,他要想怒吼,为了孙闻,也为了自己。可他突然看见人们在疯狂的远离他,以他为中心的区域里除了散乱的桌椅零件、掉落的玻璃碎片,没有一个人再敢靠近。
在可以看得见的地方,黑色的裂痕不知何时出现了好几条,蛇一样在虚空蔓延着。玉玺朝前走一步,那些人往后退一步,玉玺再走一步,他们又退一步。
你们不都看不见吗?你们不都感受不到吗?那么大的雨劈头盖下,你们说没看见,现在大地颠簸你们怎么就站立不稳了呢?
玉玺突然的就笑了,笑声里带着嘲讽的味道,嘲讽世界的欺骗,也嘲讽自己的悲哀。
玉玺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说不通,任何理由都说不通,囚困?魔鬼?自己是魔鬼吗?是自己把他们囚困在这个世界里的?玉玺看着这些人的眼睛,这些常年对自己微笑的人,刚刚还在拼了命的保护自己,而现在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正一层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这才是他们最真实的眼神吧,他们害怕自己,所以囚禁自己,怪不得总感觉他们对自己笑的那么奇怪,他们本就不想对自己笑,可他们不得不笑,他们竭尽全力的不让他们的脸、他们的动作漏出马脚,他们在演一场不得不演的戏,他们每个人都是被强制参演的。
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害怕自己,他们为什么要欺骗自己,难道说世界真的有中心,而他玉玺就是世界的中心吗?
他是世界的孩子,可以在不经意间调动世界的情绪,师傅说多年前的世界很混乱,人们内心的邪恶撩起焚天大火,可怖的火焰燃烧整个世界,让所有人都深陷苦海,那是悲伤的时代,是痛苦的时代,是每个人内心深处的结,结是解不开的,人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给它贴上一层又一层的封印。
难道说他玉玺就是这颗结,世界的崩溃不是人们内心的邪恶所造成的,而是他玉玺?
怪不得每当他试图回忆过去时,他总是感到痛苦、感到愧疚、感到恐惧,师傅说这些感觉是过去那个世界在他脑海里的残影,看来是正确的,所以他们才惧怕他,想要囚禁他。
他们用重复作为封印,十几年来,他的身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封纸,他被封纸裹住双腿,盖住双眼,他像是身处茧中,茧中满是虚假的光芒,可他不是蝴蝶,不会孵化,如若没有外力的打破,他会在茧中孤独沉睡,直至死亡。
现在这颗茧被利刃刺破,黑暗如同利刃,透过开裂的缝隙,笔直的刺入白茫茫的世界里,他不喜欢黑暗,没有人喜欢黑暗,可他无法抵挡那诱惑,不是黑暗的诱惑,而是真相的诱惑,自由的诱惑,自我的诱惑。
他需要了解真相,他需要自由,需要找到自我。
我是谁?我为何能引起世界的异动?
我究竟做了什么,让全天下的人恨我厌我而不得不亲近我?
玉玺的脑袋胀痛,后脑处因为混乱的思考隐隐感到疲惫,太阳穴发了疯似的在跳动,负一层内的建筑诡异的像是活了起来,店铺、房梁、天花板都在水波般蠕动着,朝着玉玺的方向挤压,地板也开始以玉玺为中心倾斜,像是玉玺陷入了流沙之中,碎玻璃碎木块朝着玉玺滑落,还有不知名的狗熊娃娃。
那娃娃长了一张丑陋的狗熊脸,一点也不憨态可掬,但它在笑,它只能笑,因为它的嘴角被固定死了弧度,它没有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