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王府。
比起外面的喧闹,凌王府此时格外的平静。
平静的好像被埋在废墟之下的,不是凌王世子谢遇,而是随随便便什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至少凌王现在所表现出的感觉就是如此。
他得到的还是第一个消息,就是谢遇被埋的那个消息。
从得到消息后,凌王整个人就陷入了出奇的平静中去,没有惊慌失措,没有悲痛大呼,眼圈都没有红一下。
他让跟随了他大半辈子的老管家传话下去,府内上下所有人,谁都不许大声喧哗,连背后私语都不许,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谁敢表现异与往常,抓住了一律打出府去。
而他自己,则沐浴更衣,穿戴的整整齐齐地进了佛堂。
之后整整一夜,凌王就一直待在他那个小佛堂里面,檀香燃了一支又一支,木鱼声从夜色浓沉响到黎明破晓,直到现在,街头上面人声鼎沸了,那木鱼声还没有停。
而和外面的喧闹沸腾相比,凌王则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走路都轻声轻语,不敢弄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就连门房开门时都小心翼翼,尽量不让大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整座凌王府好像成了一片死寂之地。
这情形跟谢临川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在他的预想中,凌王世子谢遇死了,凌王肯定悲痛欲绝,整座凌王府也会跟着方寸大乱。
他已经做好了一来就要面对兵荒马乱情形的准备了。
他甚至都想好了怎样解决这种兵荒马乱,让大家看到他沉着冷静堪当重任的一面。
但是现在的情形,却跟他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谢临川一身沸腾的热血冷却下来,眉心也忍不住蹙起,凌王府太平静了,平静的反常!
到底怎么回事?
谢遇死了,凌王府不是应该哭声一片才对吗?
……难道说谢遇那个煞神没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谢临川脸上的表情险些崩塌。
不过很快他又稳住了,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王府的管家忠叔。
“忠叔!”谢临川立马收拾好表情,拨开挡在他面前的门房,就要抬脚进府去。
如果是以前,谢临川想要进凌王府,自然是由着他随便出入,门房拦都不会拦一下,还要殷勤地牵马问好。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门房一把拽住他胳膊:“这里是凌王府,公子想要见我们家王爷,麻烦您先拿出名帖来……没带名帖啊?那烦请公子报上名讳,小的先去王爷那里通禀一番。”
门房小厮一张黑红脸板的一丝不苟,嘴上说着话,手里的动作也没耽误,七推八推的,就把谢临川又推了出去。
然后他就站在大门前冷漠地望着谢临川,一副压根不认识他是谁的模样。
谢临川几乎要气炸掉了。
旁人说不认识他,可能还说得过去,可眼前这门房小厮别看年级不大,但却是凌王府的家生子,打小就跟着老子娘在凌王府做事,以前还给他做过一段时间的小厮,怎么可能会不认识他!
更可笑的是,他是凌王的亲儿子,这凌王府也是他的家,现在他回自己的家,门房小厮竟然还管他要名帖,没名贴就不让他进,还要去跟凌王通禀……简直岂有此理!
谢临川当即就要一脚朝那门房小厮踹过去。
结果他脚还没碰上去,门房小厮就先“哎呦”叫着往后踉跄两步,扶着门框站稳身体后,那小厮立马冲他瞪眼睛嚷嚷道:“好哇,哪里来的大胆狂徒,撒野都撒到凌王府门前来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凌王世子谢遇被埋在天坑下面的废墟里面了,且凶多吉少,有心的没心的单纯瞧热闹的,都不远不近地在凌王府四周徘徊,耳朵恨不能直接伸进凌王府内打探消息。
门房小厮那一嗓子又吼得中气十足,远远近近的耳朵 全都听见了。
几乎是顷刻间,那些耳朵就找到了靠近凌王府的理由:瞧热闹。
说我这个时候靠近凌王府居心叵测?
可拉倒吧,老子是来瞧热闹的!
世人谁不爱瞧热闹?
凌王府门前很快就聚集了一大批人。
他们指着谢临川议论纷纷。
“这人是谁啊,胆子也忒大了吧,竟然都跑到凌王府撒野来了。”
“我瞧着这人有几分眼熟啊……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凌王府的二公子!对对对,就是他没错,凌王世子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什么凌王府二公子,你傻了吧说这种话 ,胧月郡主和凌王去年冬天就和离了,胧月郡主走的时候,不但搬空了大半个凌王府,还把儿子也带走了,早就没有什么凌王府二公子了,人家现在是郡主府的大公子!”
“啊?是这样吗?那他这个时候跑来凌王府干什么呀?”
“啧啧,说你傻你还不服气,你想啊,娘跟爹和离,娘带走了儿子,但是儿子的体内始终还流着爹的血啊,这事一辈子都改变不了!”
“这位郡主府的大公子,眼下虽然不住在凌王府了,但他始终还是凌王的儿子,如今凌王世子出事了,凌王就只剩下他这么一个儿子,不管之前他们父子之间闹得多僵,现在只要他回来跟凌王低个头认个错,凌王心中就算再有气,也肯定会原谅他的,毕竟王府里面就剩下他这一根香火了嘛。”
“眼下储君之争正闹得如火如荼,他也是竞选者之一,这么一个节骨眼上,他要是能得到他爹凌王的支持,那他最后的胜算不就大了!”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其貌不扬,但是叙述的条理却十分清晰明朗,有一种“我什么都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就尽管来问我”的架势。
四周的人就忍不住狐疑地问他:“既然这样,那他之前干嘛还要跟着他娘走啊?论实力,王爷爹难道还比不上郡主娘吗?”
中年男子就砸吧砸吧嘴,语露讥讽地解释道:“这事说来话长……”
说是“说来话长”,可中年男子却极懂说话的技术,他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简省的语言,三五句话就把谢临川为何宁可跟着郡主娘,也不要王爷爹的原因全抖出来了。
在他的描述里面,谢临川因为嫉妒长兄比他优秀出色,于是就跟身边的客卿谋划了一出栽赃陷害的戏码,想要将长兄弄死。
但他又担心因为手足同姓的原因,届时皇上那边定罪下来,他会受到长兄的牵连,于是就怂恿他那郡主娘和王爷爹和离。
如此以来,他们母子二人就能从王府脱离出去,不管王府犯下多大的罪,他们娘俩都不会受到牵连。
总而言之一句话,在中年男子的描述里,谢临川就是一个卑鄙无耻心狠手毒的小人。
总结到位,且没有偏离事实。
这种王公贵族之间的隐秘事情,原本只在极小的贵人圈子里面流传,外面那些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是没办法也没途径知道这些事情的。
但是现在,聚集在凌王府门前的,可不止只有那些领了主家的命令前来打探消息的耳朵,还有不少普通百姓。
中年男子这么一说,头一次听说这些事情的的百姓们就炸开锅了,戳着谢临川的脊梁骨议论纷纷,大多都是些“不忠不孝,卑鄙无耻,不要脸”之类的话。
满心期待地跑来凌王府给人做儿子,结果连门都没进去不说,还被人抖出了以前做过的事情。
更可怕的是,这些事情还落在了寻常百姓的耳朵里!
跟那些心思圆滑,当面人背后鬼,走一步看三步,做事情讲究里子面子面面都俱到的贵人们不同,这些百姓们嚼起舌根传起是非来,那可是荤素不忌,管你是王爷还是郡主。
谢临川都能想象得到,不出半日的功夫,这些当初被他们用强硬手腕压制下来的丑闻,就会像风一样刮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所有人都会知道他谢临川因为嫉妒长兄而用上陷害手段,欲置长兄与死地的事情!
他的名声,完了!!!
羊肉没吃到嘴,还惹了一身骚,谢临川面如死灰,后悔不已,就不该来这一趟!
就算没有凌王这个爹的支持,他还有三公之一的虞老,再加上太后,他能登上储君之位的几率,远远胜与其他宗室子弟,他做什么还要跑来找凌王寻求支持!
如今凌王见都不肯见他,支持没寻到,他还把名声给丢了!
而这时,一直站在王府内静观外面动静的忠叔出来了。
他将谢临川上下扫了一眼,冷声说道:“您和您的母亲,已经跟我们凌王府没有任何关系了,请回吧,以后也就不要再过来了,王爷说了,他没有你这个儿子,以后也都不会 再见你的。”
说完这话,忠叔径直转身往回走,还吩咐门房小厮:“把门关上。”
“哎,好嘞!”
门房小厮应了声,麻溜地将门关上了。
关门之前,他还往谢临川跟前的地面上“呸”了一口,所有的厌恶和鄙视全都在这一口唾沫里面了。
如果说之前还有人对那位中年男子的话持有将信将疑的态度,那么忠叔刚才出来说的那番话,再加上门房小厮的这一声“呸”,等于证实了中年男子说的全都是事实。
谢临川的脸已经黑成了锅盔色,他再也待不下去了,狼狈地钻进马车里,近乎是咆哮一般地朝车夫吼道:“走!快走!”
越来越多的嘲讽声追在马车后面跑,仿佛一群饥饿的凶兽要将他撕碎。
当然,这只是谢临川的个人臆想。
实际上,谁也没有去追他的马车。
他一走,围观的众人也都四散开去,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找个人分享今日新得到的八卦。
凌王府,一个中年男子从凌王府的后门进来,径直走到忠叔跟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
正是方才那位在王府门前,大肆宣传谢临川因妒生恨陷害兄长的中年男子。
忠叔:“做的不错,下去领赏吧。”
“嘿嘿,多谢忠叔!”
中年男子眉开眼笑,欢欢喜喜地下去领赏了。
忠叔则转身往小佛堂那边走去。
小佛堂里面檀香浓郁,木鱼声穿过袅袅白烟传入耳中。
蒲团上面打坐了一整夜的凌王还在打坐,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鱼,口中还念念有词。
忠叔走过去,弯下腰,低低地叫了声“王爷”。
凌王这才睁开眼睛,看向他问:“走了?”
“走了。”忠叔应道,顿了片刻,他又叹息着开口,“二公子本来就对王爷有颇多怨言,王爷今日这般对他,他心里面怕是要更加的怨恨王爷了。”
小佛堂里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凌王才悠悠地开口说道:“他要恨我,就让他恨吧,总好过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好。他终究是我的儿子,我这个做父亲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啊。”
小儿子为什么突然登门,他心中清楚的很,不过就是见兄长没了,他就剩下他这么一个儿子了,所以才会凑过来讨好他,想要顶替兄长的位置,得到他的帮助,助他登上储君之位。
可自己这个小儿子是块什么料,他太清楚了,没脑子,没主见,肚子里面的各种狠辣手段却是层出不穷。
小儿子心术不正,倘若真的让他坐上那个位置,将来要么成为他人手中的傀儡,要么成为一代暴|君。
他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外面的人都在说他的世子阿遇已经死了,消息刚送过来时,他也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后半夜,另一个消息悄悄地送到他手中。
他的阿遇还活着。
只要有阿遇在,就轮不到小儿子去肖想储君的位置。
于是,他压住了世子还活着的消息,趁着这个机会,将小儿子做下的那些丑事抖出来,传到民间去,彻底断送掉那些妄图拥立小儿子为君之人心中的妄想。
不去争那个位置,小儿子还能安安稳稳地当一个吃喝不愁的富贵闲人。
去争,小儿子没那个本事争赢不说,恐怕最后还要落下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他是疼爱大儿子更多一些不假。
可小儿子在他的心中,同样有位置。
至于小儿子能不能理解他这份良苦用心……
凌王闭上眼睛,捻起佛珠,不做他想。
而另一边的谢临川却越想越愤怒,越想越不甘心,眼看车子快要到郡主府了,他忽然掀开车帘,吩咐车夫:“调头,去城郊!”
凌王那个老东西,不肯认他这个儿子,一定是还心存幻想,觉得谢遇还活着。
他现在就去把谢遇的尸体挖出来,送到凌王府去!
等看到谢遇的尸体,他就不信凌王那个老东西,还敢不认他这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