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王的一片苦心,谢临川丝毫领悟不到。
凌王府门前遭受到的一切,也丝毫没能让他产生半点的退缩之意。
相反,他就像一头被抢了领地的野兽,愤怒,不甘心,猩红着眼睛, 亮出森然的獠牙,迫切地想要把领地夺回来,以此来宣告自己才是真正的王者。
在他咆哮式的催促下,马车行驶的飞快,直奔城郊而去。
比起昨晚的兵荒马乱,京郊废墟这边虽然场面忙碌依旧,但一切都井然有序,并不见慌乱。
封寂统筹大局,打下手的是沈国公带出来的兵,还有皇帝那边派来的精锐, 有这样一支优秀的救援队伍在,场面不可能混乱的起来。
不过场面虽然不混乱,但这会儿的气氛却很紧绷,眼看一个又一个的人被带着浮出水面,却始终不见谢遇的身影,沈雪见开始着急了。
封寂也不知道跟她爹和她兄长们说了什么,向来由着她性子行事,很少约束她的父兄,今天一个个都态度大变,坚决不允许她下水。
大哥沈修言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生怕她擅自下水,恨不能拿根绳子将她系在腰上,走哪儿拖哪儿。
大哥沈修言性子清冷,话不多,从不说多余的废话,能用一个字表达清楚的意思,他绝不用两个字。
就算是对待最疼爱的幼妹沈雪见,他也不例外,从来不陪着沈雪见胡闹。
也正因为如此,五个兄长中 ,沈雪见最畏惧的就是大哥沈修言。
有沈修言在旁边看着,沈雪见确实不敢偷偷下水,然而现在,眼看下面的人都上来了 ,唯独谢遇和封寂迟迟还没上来,沈雪见终于着急了。
逮准沈修言扭头望向别人的机会,沈雪见打开胳膊就往寒潭里。
……没跳成功。
沈修言拽住她一条胳膊将她拉回来,拉到离寒潭更远一点地方,怒道:“你干什么!”
眉宇间都是怒意,压都压不住。
沈修言平时严厉归严厉,但却很少,甚至是从来没朝沈雪见这个幼妹发过火,至少在沈雪见两世的记忆中,从来没见她大哥这样吼过她。
这还是第一次。
沈雪见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然而很快她就挺起了腰杆。
“谢遇是我夫君,他现在在寒潭下面生死未知,我要去找他!”
妻子担心夫君的安危,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了吧?
可惜,她这个理由摆出来,沈修言眉宇间的厉色不减反增,盯着她,扔出一句话:“先不说你那三脚猫的游水本领够不够你游到潭底救人,就算你游到潭底了,你自己身怀六甲,尚且需要人照顾,你怎么救人?你还当自己是小姑娘啊?老实在上面待着,别下去添乱,再给我惹麻烦,仔细我把你捆起来。”
他不过就一个错眼的功夫,小妹就差点一头扎到寒潭里去了,沈修言又是后怕,又是生气,语气和眼神都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他甚至还真的让人拿来了一根绳子,大有沈雪见要是敢不听话,他就真的把人捆起来的架势。
沈雪见却是呆愣住,震惊地张大嘴巴。
她承认,她游水的技术确实很不够,不然的话,上一世她被算计,掉入凌王府的荷塘中,也不至于差点淹死,最后成全了谢临川英雄救美的戏码。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身怀六甲,她什么时候身怀六甲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身孕了??
沈雪见忙道:“不是,大哥,你是不是弄错了啊?我没有……”
她想说“我没有身怀六甲”,她小日子还在身上呢,怎么可能身怀六甲!
再说了,她和谢遇虽然已经成亲大半年了,但是迄今为止两人也未曾圆房,两人就只是单纯地同塌而眠而已,哪来的六甲让她怀。
奈何沈修言压根就不听她解释。
都不等沈雪见把后面的话说完,沈修言就截话打断她道:“少给我来这一套,你那些花言巧语,哄哄你二三四五哥还行,在我这里没用。”
沈雪见扶额,急道:“大哥……”
“你再叫一声试试。”沈修言扬了扬手里的绳子,目露威胁。
事关自己的声名,沈雪见生出一身的胆子,一把抓住她大哥手里的绳子:“你就是捆我,我也得把话说完!”
“……”沈修言默了默,诧异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才点头道,“好,你说,我听。”又补充道,“你最好能说出些有用的东西,不然的话,哼。”
沈雪见太知道她大哥这声“哼”代表什么了。
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得了一匹漂亮的小马驹,就是性子烈的很,不好驯服,硬是让她这个六岁就能在马背上面拉弓射鸟的人摔下 了马背。
那一次她摔伤了脚踝,原本纤细的一节脚踝,肿得比她大腿粗。
大夫说她半个月内都不能剧烈奔跑,最好是卧床静养,不然以后容易落下病根。
连床都不让下,骑马什么的更是成了痴想妄想。
奈何她实在太想驯服那匹小马驹了,勉强在床上躺了三日,第四天就溜去马厩里面牵出了小马驹。
彼时教她骑射的师父刚好过来,看见她牵着小马驹从马厩里面出来,脸都吓白了,又拦不住她,只好让人赶紧去告诉他大哥沈修言。
她大哥沈修言过来后,“哼”了一声,直接将她从马背上面拎了下来,然后冷着脸让人把小马驹牵出去送人,任凭她怎么哭闹哀求都不行,她爹她娘过来帮忙求情都不好使。
她大哥沈修言就是这样一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如果是以往,沈雪见听见她阿哥这声熟悉的“哼”,心里面多多少少会打些退堂鼓。
但是今天没有。
她和谢遇都还没有圆房呢,竟然就传出了她身怀六甲的流言……谢遇听了会作何想?这不是故意挑拨她和谢遇之间的关系吗!哪个混蛋在背后坏她名声!岂有此理,太可恨了!
沈雪见磨了磨后槽牙,她冷着脸,将她和谢遇还未曾圆房,以及未曾圆房的原因都说给沈修言听。
这下轮到沈修言瞪大眼睛了,他将沈雪见上下扫了一遍又一遍,又着重盯着她的眼睛和她对视了半天,确定那眼眸里目光坚定,不似作伪,这才相信自家妹子没有说谎。
他狐疑道:“那封公子为何说你怀有身孕?”
“封公子?”沈雪见还在心中逐一排查谁最有可能暗中捣鼓挑拨她和谢遇的关系,此时突然听见“封公子”这三个字,她心中一跳,忙问沈修言,“哪个封公子?是封寂吗?”
沈修言颔首:“没错,正是他,他说你下午那会儿还出现了胎相不稳的症状。”
沈雪见:“……”
封寂!
竟然真的是封寂!
竟然还说她胎相不稳……他疯了吧他!
沈雪见万万没想到,这谣言的起源人竟然会是封寂!
沈雪见又羞又恼,气得想把封寂揪过来揍一顿。
“先不说我有没有身孕,我就算真有,为何爹娘和你们都不知道,偏他就知道了!”
封寂在她这里,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外男。
“大哥,你别听他瞎说,他就是为了阻止我下水,所以才故意这样说吓唬你们的!”
沈雪见不相信封寂会做那种在背后坏她名声的事情,这种不入流的下三段手段,不是封寂的行事风格。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封寂知道她今天身体 不适,又担心她不听劝,再偷偷潜入潭底去救人,于是就给她安排了一个孕妇的身份。
如此以来,父兄们就不会再由着她的性子胡闹了 ,肯定会将她牢牢地钉在岸上。
为了阻止她下水 ,封寂还真是……
沈雪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而一旁的沈修言却皱眉道:“可是封公子说,你已经服过一颗安胎药丸了。”
沈雪见眨巴眨巴眼睛,眨出一脑门的问号,她什么时候服过安胎药丸了?她怎么不知道?
她今天不知道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蓦地,沈雪见忽然想到什么,忙从袖袋里摸出先前封寂给她的那个小瓷瓶,这瓶子里面装的,该不会就是安胎药吧?
封寂说这瓶子里面有一共有两颗药丸,没具体说是什么药,只说对她身体有好处,过来的路上她就吃了一颗……该不会她吃下去的那颗药,就是安胎药吧?
想到那个可能,沈雪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她一个正常人,结果却吃了安胎用的药丸……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周太医赶过来了,沈雪见顿时宛如见到救星一般,急忙迎上去,将封寂给她的那个小瓷瓶塞周太医手里面去。
“周太医,您快帮我看看这瓶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药!”
只要不是半吊子大夫,大多都能靠着一双眼睛和一个鼻子判断出药丸的成分来,何况早在十几年前就坐上太医院院首位置的周太医。
周太医倒出瓷瓶里面装着的药丸,只嗅了嗅,便说道:“这是安胎药,而且效果极好。”
老大夫将沈雪见上下一扫,惊讶道:“丫头,你有身孕了?”说完,不由分说地为沈雪见把起了脉,很快就又要摇头道:“没有啊。”
沈雪见不接他这话茬,她只关心一个问题。
“周太医,您刚才为我把脉,有没有发现我身体有什么问题?”
周太医摇头,然后宝贝地看着掌心中那颗小小的药丸,这样好的安胎药,他都做不出来。
“丫头,你这药,从哪儿得来的呀?”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和做出这药的人交流交流。
“我一个朋友寻来给我的。”沈雪见敷衍地应了一句,又赶忙将话题掰回来,追问道:“那,如果我吃了这种药……会怎样?”
周太医头也不抬地答道:“百益无一害。这药虽是安胎药,但脾性极为温和,刚好能对应你的宫寒之症,我原就打算为你配制一些此类药物的,现在不用了。”
周太医说完,继续宝贝地研究手中的药丸,一边研究,还一边问沈雪见:“丫头,你回头问问你那朋友,认不认识这做药的人,如果认识的话,方不方便帮忙从中引荐一番。”
“哦,好。”听说这药对自己的身体百益无一害,沈雪见悬着的心落地,见周太医对那药稀罕的很,她又不由得好奇地问道,“周太医,这药……很厉害吗?”
周太医点头:“当然厉害,这么好的药,我都做不出来呢,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好药啊。”
言语中都是对做出这药之人的敬佩。
千金难求的好药,封寂竟然就这么拿出来给她用了。
沈雪见心绪复杂,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感谢封寂的赠药之情,还是该恼怒对方擅自给她捏造了一个孕妇的身份出来。
她扭头看向寒潭,刚好看见一个士兵从水里冒出头,她立时顾不得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忙过去问那士兵:“凌王世子呢?还有封公子,他们怎么还没上来?”
那士兵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咧开嘴笑道:“世子在潭下找到宝藏了,怕是还要等会才能上来呢,世子担心您等的着急,所以就特意吩咐小的先上来给您带个话。”
那士兵一边说,一边从怀里面掏出一个东西来。
“世子妃,这是世子让小的带给您的东西。”
沈雪见定睛一瞧,惊讶地瞪大眼睛:“这……这就是世子在下面发现的宝藏?”
谢遇让人带给她的,竟然是一颗比鸽子蛋还大的夜明珠。
那士兵回道:“是啊,不光有夜明珠,还有很多很多其他好东西,有这么大一堆呢。”
那士兵一边说,一边轮圆胳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比划完后,便又一头扎进了潭底,说是要下去帮忙运送宝物。
沈雪见望着手中那颗硕大的夜明珠,再垂眸看看黑黝黝的寒潭,忽然有一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不幸被埋在了废墟之下,结果大难不死不说,还幸运地挖到了宝藏……阿遇这运气好的,简直是无敌了!
背后那个处心积虑设下这个局的人,这下怕是要被活活气死吧?
正想着,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沈雪见扭头望过去,看清来人是谁后,她不由得眯起眼眸,心中狐疑,这家伙过来做什么?
不管这家伙过来做什么,总归都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就是了。
沈雪见的眼眸冷沉下来。
从马车里面下来的人正是谢临川,他径直走到沈雪见跟前,拱手揖礼: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世子妃节哀,凌王世子若是泉下有知,想来他也不忍看到您这般悲伤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