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该把黑衣男子拎出来发光发热了。
按理说,纵火烧毁赈灾物资这样的重大案件,应该交给大理寺这样的刑部衙门审理。
然而事急从权,黑衣男子那一身视死如归的气势,很有几分死士的样子在。
所谓死士,就是要把自己的生死置之身外,在确定没没有生还的希望时,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掉自己的性命。
倘若将黑衣男子交到大理寺这样的刑部衙门,进去后,少不得要对黑衣男子用刑,届时黑衣男子自觉生还无望,就会启动自我了结的机制。
所以,她不能让黑衣男子被官府的人带走。
至少在她撬开黑衣男子的嘴之前。
她要当着众多百姓的面,让黑衣男子亲口招供出,他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
等百姓们听到黑衣男子的招供后,就可以成为人证了。
沈雪见转眸,望向黑衣男子。
后者梗着脖子,还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蓦地对上沈雪见投射过来的目光,黑衣男子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忽然觉得脊背发凉。
这女人的眼神,太可怕了!
被她这样盯着,就好像被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掐住了咽喉一般!
算了,还是赶紧自我了解掉吧,反正自己也活不成了,与其等下被关进大牢里面接受严刑逼供,还不如现在就服毒自尽,以求死个痛快。
黑衣男子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眼中浮起决绝的狠戾。
“不好,他要自裁了!”
沈雪见眉心一跳,敏锐地察觉出黑衣男子情绪上的变化,忙大声喊道。
与此同时,就在她话音刚起的瞬间,谢遇已如一道光影般朝黑衣男子掠过去,一把掐住黑衣男子的下颚,用力一捏,迫使黑衣男子张开嘴。
紧接着,一根细细的银丝,从他戴着的扳指中飞出来,钻入黑衣男子的口腔中,缠住他其中一颗牙齿后,往外一拽。
一颗带着碎肉和血迹的牙齿被拔了出来,扔在地上。
沈雪见过于,用脚一踩,暗藏在牙齿中的毒囊被她一脚踩破。
毒囊里面的毒液流了出来,几乎是顷刻间,牙齿所在的那一块地儿,就变成了黑色。
但却不是被大火焚烧过后的黑色,而是那种闪烁着淡淡幽蓝的深黑色。
“怎么回事?”
“这人的牙齿里面是藏了什么东西吗?”
百姓们不知道情况,好奇地议论纷纷。
沈雪见道:“这人的牙齿里面暗藏了毒药,他刚才是见事情败落了,没有生还的机会,就想咬碎牙齿中藏着的毒囊,打算服毒自尽。”
死士们都会在牙齿中藏毒。
万一被抓了,他们就会服毒自尽,以求死个痛快。
然而百姓们可不知道这些,一听竟然还会有人将毒药藏在牙齿中,只觉得不可思议到了震惊。
把毒藏在牙齿中,那还怎么吃饭喝水啊!
就不怕不小心把自己毒死吗!
这是他们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百姓们纷纷震惊的瞪圆眼睛,用看稀奇疯子一样的眼神看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想要咬碎毒囊,服毒自尽的计划落空,他心中一阵绝望。
然而很快,他眼中又重新泛起“你能奈我何”的得意。
没有了毒,他还有舌头,咬断舌头,照样能死个痛快!
可惜,他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沈雪见忽然勾唇冷笑,拎着拳头走上前来,砰砰砰,当下就是几记重拳砸在黑衣男子的嘴巴上面。
黑衣男子的口腔中瞬间涌出大股鲜血。
他嘴巴一张,“哇”地一声吐出来,吐出一大口的血沫子。
血沫子中赫然躺在一二十颗白生生的牙齿。
沈雪见那几拳,直接将他一嘴白牙,几乎尽数打落掉。
想咬舌自尽?
哼,打落你一口牙,看你还怎么咬舌自尽。
沈雪见放下拳头,目光冷冷地望着黑衣男子。
两条迅速求死的路都被截断了,黑衣男子这个时候终于知道害怕起来。
他不怕死,但是他怕受折磨啊,他不想受尽折磨后再痛苦而死!
绝望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黑衣男子两只眼睛怨毒地瞪着沈雪见。
沈雪见啧了声,旋即她又将面色一收,淡淡地说道:“大概还是前年吧,有人行刺我父亲未遂,被抓起来关进了刑部衙门的大牢,那人跟你一样,也是个死士,刚被关进去的时候,死活不肯松口,狱卒们就给他用刑,结果十八般刑具才用了不到三道,那人就扛不住,遭了。”
说到这里,沈雪见停下,目光冷冷地望着黑衣男子问:“哦对了,你知道十八般刑具都有哪些吗?其实我也知道的不全,不过我知道排在前面三个的是烙铁,钢针,和凌迟……而排名越往后,越让人生不如死,你觉得,你能扛到第几道刑具呢?”
她语气淡淡,然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吐出来的每一句话,都令人毛骨悚然。
黑衣男子的面色比死人脸还要白三分。
他是太后培养出来的死士,哪里会不知道十八般刑具是什么。
别说十八般刑具轮番用一遍,就只是前面那三道最轻的,他都扛不住!
不然的话,他们这些做死士的,又何必在牙齿里面藏毒呢?
不就是防着不幸被抓后,能痛痛快快地迅速结束生命吗!
这才是他们身为死士,却视死如归的最大依仗!
然而现在,他的这份依仗没有了。
一想到等着他的将是怎样一番折磨,黑衣男子的两条腿就止不住的哆嗦起来。
沈雪见不着急,将黑衣男子的情绪转变尽数收在眼中。
见黑衣男子的眼中涌出挣扎之色,她这才冷声开口问道:“你想痛痛快快的死吗?”
黑衣男子的眼睛顿时就是一亮。
想!
他太想了!
可他做下这等事情,凌王世子妃还能让他痛痛快快的死吗?
除非……
想到那个可能,黑衣男子的眼中又涌现出挣扎之色。
除非他背叛太后 。
可他接受的训练,是誓死效忠啊,他怎么能背叛太后呢?
可他若是不背叛太后,等待他的,必将是地狱般的酷刑。
黑衣男子的内心剧烈挣扎起来。
沈雪见体贴地拉了他一把:“你们这些做死士的,大多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或者是被亲人抛弃的可怜人,你们的一生,已经够苦的了,何苦还要再自己苦着自己呢?”
她这话,一下子触动了黑衣男子。
是啊,他这一边生已经够苦的了,何苦还要再自己苦着自己呢?
太后给他饭吃,他给太后卖命,双方之间是平等的交易关系,不存在谁亏欠谁的。
甚至可以说,他还是吃亏的这一方。
毕竟,太后身为天下最富有最尊贵的女人,赏给他吃的那一口饭,根本就谈不上是什么付出。
而他付出的,却是自己的性命。
如今交易遇到变故了,他自然要以自己的利益为先。
想到这,黑衣男子用力呼出一口浊气,两只眼睛满含希翼地盯着沈雪见,问:“倘若我招供出身后的主使者,世子妃当真能赐我痛快一死?”
“当然能。”沈雪见伸出手去,“春竹。”
春竹立刻上前去,将匕首放在了她手上。
那只匕首还是黑衣男子的,先是用来扎了孙志权一刀,又被春竹拔|出来,割下了孙志权的一只耳朵。
刀刃上面的血渍都没擦。
沈雪见把玩着那只染血匕首,红唇轻启动,淡淡地说道:“你贼心不死,招供之后又想逃脱,本世子妃在和你打斗的过程中,将你一刀捅死,你觉得,这种死法如何?”
黑衣男子:“……”
这种死法很好。
一刀穿心的痛,仅仅只有瞬息,比服毒自尽的痛还要轻松上几分。
沈雪见给出的条件诱惑十足。
黑衣男子再不迟疑,他当即招供说道:“我是太后训练出来的死士,此次收买孙志权纵火烧毁赈灾物资,也是受了太后极其兄长的指使。”
哗——
人群瞬间炸开锅。
“太后?”
“天呢,这把大火竟然是太后让人放的啊!”
“她都已经是太后了,一生都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干嘛还要做这种杀头掉脑袋的事情啊!”
百姓们震惊的同时又不解。
沈雪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就不介意顺手帮百姓们解解心中的疑惑。
她望着黑衣男子,面色冷沉地说道:“太后娘娘何等尊贵,她老人家怎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你休要满嘴胡言污蔑太后。”
都把太后招供出来了,黑衣男子走出了最艰难的一步,后面剩下的自然也就无所顾忌。
他眼下只想求一个痛快的死法。
一听百姓和沈雪见都不相信他是受太后指使的,黑衣男子登时就急了。
“世子妃明鉴,小的没有污蔑太后,指使小的行凶的人就是太后,不止今天放火这一件事情,小的以前还为太后杀过其他人!”
生怕沈雪见不相信他说的话,不肯赏他一个痛快的死法,黑衣男子急得头顶冒白烟,连忙将他曾为太后效命过的那些陈年往事,一件一件的全都抖露了出来。
正如他所言,太后指使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穷凶极恶之事。
而这其中,不光光有太后的影子,还有太后的兄长的影子!
别说围观的百姓了,就是沈雪见听得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知道太后行事手段的毒辣。
可她却不知道毒辣到了这种程度,连官员的家眷都敢杀!
一个三品文官家的嫡女,被太后的娘家侄子看中了,想要抬回家中纳为小妾。
可人家姑娘一个正儿八经的嫡女,父亲又是三品官员,怎么可能会给人做妾。
那嫡女不肯,太后的娘家侄子就用强,直接将去寺庙上香的嫡女掳走,然后用强硬的手段占为己有,那嫡女发毒誓要报仇,太后的侄子就求到太后那里,太后二话不说,直接让死士将那嫡女给杀了。
而这,还只是太后做过的众多恶事中的一件。
其他诸如收取大额贿赂卖官等行为,更是多的两只手都数不完。
这还只是一个死士交代出来的。
而为太后做事的死士,肯定不可能只有一个。
如果太后手下的死士全部倒戈,那得抖出太后的多少恶行啊!
围观的百姓都被黑衣男子招供出来的事实给震惊住了。
他们虽然都只是些寻常百姓。
还不够资格被太后针对。
可听了太后做的那些恶事,他们还是愤怒的难以自抑。
“这哪里是什么太后娘娘啊,这分明就是心肠恶毒的老巫婆嘛!”
“我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我也知道什么叫德不配位,她这样一个心肠恶毒的老毒蝎,却坐在太后的位置上面,这就叫德不配位!”
“今年这场罕见的大雪灾,说不定就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所以才故意降雪揭露那毒蝎的真面目!”
“没错,那毒蝎要是不纵火烧毁库房里面的御寒棉衣,她做的那些恶事,只怕到现在还捂得严严实实的!”
“可惜,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没有能捂得住的火!”
“她不配做我们的太后!”
“我们不认这样的人为太后!”
声音越来越多,浪潮汹涌的压都压不住。
一派混乱中,太二不动声色地解开了捆住黑衣男子的麻绳。
黑衣男子眼睛一亮,立马大吼一声,就朝沈雪见扑过去。
沈雪见理所应当的还击。
然后理所应当的,一刀捅进了黑衣男子的胸腔里。
直中心脏。
粘稠的朱红色血浆从黑衣男子的嘴角涌出来。
被一刀刺穿心脏的人,如愿以偿地哐当倒地。
百姓们谁也没有怜悯他,连声惊呼都没有,反而朝地上的尸体吐口水:“就这样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像他这种为虎作伥的人,就该受尽十八般刑罚后再凌迟处死!”
……
沈雪见听着这些声音,心中冷笑,看吧,这就是做尽恶事的下场。
她无声地攥紧拳头,眸色冷如寒冰。
示意群情激愤的百姓们先冷静下来,沈雪见扭头望向姚指挥使:“姚大人,今日的纵火原凶已经揪出来了,还望您能将方才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上达天听,好为百姓们伸张正义!”
姚指挥使一张脸苦成了咸菜疙瘩!
他万万没想到,今日的纵火事件,竟然跟当朝太后扯上关系了!
太后啊!
那是多大一棵树!
一根树枝压下来,都够他这个小小的指挥使喝一壶的!
想逃,好想逃,可是逃不掉!
凌王世子和凌王世子妃就站在他面前,双目冷冽如寒冰,大有他要是敢甩手不管,他们就要给他好看的架势。
太后惹不起,凌王世子和凌王世子妃,他更加的惹不起!
要知道,这二人可是未来的帝后啊!
更何况拦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众群情激愤的百姓。
姚指挥使心中叫苦不迭,他抹着冷汗回应沈雪见:“世……世子妃放心!本官这就将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的上奏给皇上!”
百姓们一听,连忙七嘴八舌地说道:“大人,带上我吧,我愿意做证!”
“我也愿意!”
“还有我!”
沈雪见道:“既如此,那就有劳姚大人了,我和世子还要处理库房这边的相关事宜,就暂且先不和姚大人一同入宫了。”
这下,姚指挥使彻底没办法甩手不管了。
罢了罢了,时也,命也,谁让他命苦赶上了呢。
未来帝后的吩咐,他又哪里敢不听。
姚指挥使咬咬牙,望向地上黑衣男子的尸体:“将这凶徒的尸体扛上,还有那个纵火的,都带上,随本官进宫去!”
五城兵马司的人扛起尸体,押着孙志权,百姓们紧随其后,姚指挥使领头,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皇宫方向走去。
热闹了大半日的街道终于冷清下来。
沈雪见望向李西平等人假扮的流民队伍:“今日,辛苦诸位了。”
大火无情,倘若今日身处大火中的是真正的流民,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
皇宫内。
“这把大火,可算顺利烧起来了。”太后的眉眼间具体是笑意。
太后的兄长亦是捋着胡须哈哈笑道:“大火烧这么长时间,估计那库房里面的棉衣,全都烧成灰烬了,太后,这下您能放心了吧?”
“嗯,放心了,哀家放心了!”
太后站在寝宫门前,遥望棉衣工坊的方向。
棉衣工坊距离皇宫城门隔着半城的距离,从太后所站在的位置望过去,除了高耸的宫墙和屋脊,其实什么也看不见。
但是眼睛看不见,心可以看得见啊,太火的心中,已经自动勾勒出大火现场的情形。
看着内心深处熊熊燃烧的大火,再想想这场大火带来的后果,太后眼眸的笑意愈发浓烈。
接近着下一瞬,她垂眸那笑意就变成了冷冽 寒芒。
“哀家自问对皇帝不薄,可皇帝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竟然过河拆桥,在哀家跟前耍起了皇帝的威风来。”
“既然他先不仁,那就某要怪哀家不义了,这谢家的江山,也该轮到我们窦家人来坐了。”
太后说完,仰天大笑起来。
然而,才笑了没几声,就听一道威严的声音传了进来:“太后好大的口气,指使人纵火烧毁赈灾物资不说,现在连朕的江山都敢谋,以前倒是朕小瞧太后了。”
太后立马就像被掐住咽喉一般,大笑声蓦地止住,满面惊恐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处。
就见一深明黄色龙袍的隆安帝背着双手,大步走进来。
他身后,是一队手持长矛和刀剑的御林军。
太后大惊,不可置信地朝宫殿外望去。
这里是她的宫殿,整个宫殿里也都是她的人,隆安帝都直接杀进她寝宫来了,为何连一个通传的人都没有!?
仿佛是看出了太后心中的疑惑似的,隆安帝冷笑道:“太后是在好奇,为何朕都到你跟前来了,却没有人给你通风报信?”
说完,不等太后开口,隆安帝哼了一声,冷声道:“因为,朕把他们都杀了。”
他抬了下手。
护卫在他身后的御林军往两边散开去,让出一条道,通过这条空道,太后的视线终于望到了外面。
然后下一瞬,她就面色惨白地踉跄着后退。
她的坤宁宫一片血腥,宫女和太监乱七八糟地倒在血泊中。
一个年轻的宫女被弓箭刺穿嘴巴,直接钉在了廊柱上面。
而那名宫女,正是她的左膀右臂,柳芙蕖!
隆安帝没有诓骗她,她的人的确被杀光了!
完了,她完蛋了,她娘家也完蛋了!
隆安帝目光冷冷地望着太后:“你的死士已经亲口招供了,无数百姓亲耳听他招供,如今那些百姓,就在宫门外,等着做认证。太后,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太后面色灰败。
隆安帝挥挥手。
黑衣人的尸体被摔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再也无力支撑,腿软地跌坐在地。
至于她那个兄长,更是吓得面色惨白,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竟是活活被吓死了!
“来人,将太后押入大牢!”
“传朕的旨意,立刻查抄窦家!九族之内,无论男女老幼,一并押入大牢,听后待审!”
“将胧月郡主也关进大牢!”
……
一道又一道的旨意传下去。
谢怀希跟在隆安帝身后,一颗心几乎要飞出胸膛来。
他目光死死地望着太后。
好在,太后只是和他对望了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目光。
而这一眼,让谢怀希悬着的心瞬间落地。
太后不会将他们睿王府攀咬出来的。
因为太后还要靠着他们睿王府翻身!
果不其然,太后再没看他一眼,绝口不提睿王府半个字。
谢怀希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松开掌心,这才发现,他的掌心里面全是冷汗。
谢怀希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的父亲睿王,却是一口冷气直提到了嗓子眼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表公子都未曾娶妻,哪里来的妻子!?”
睿王一把揪住传话小厮的衣襟。
睿王妃更是勃然变色,拍桌子怒声道:“一定是哪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妄想攀上我们睿王府享受荣华富贵!”
而表公子本人谢临川,只觉得莫名其妙:“本公子有没有娶过妻,本公子能不知道吗!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泼妇,竟然当街嚷嚷说是本公子的妻子……简直荒诞至极,我看那女人是疯了!快去将外面那个不知死活的疯女人打走!”
连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小厮理应依命下去办事才对。
然而这会儿,小厮却哭丧着脸道:“不能打啊,凌王世子和凌王世子妃也在呢!”
“什么!”
“他们怎么也在!”
“他们来做什么!”
三人齐声发问。
小厮飞快地答道:“外面那个叫丹娘的女子在外面叫嚷时,凌王世子和凌王世子妃刚好路过,那个丹娘就将他们拦下来了,求他们给她做主,她还说……还说……”
小厮觑了眼谢临川,嗫嚅着不敢往下说。
谢临川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还说什么了!”
小厮挨了巴掌,连忙飞快的说道:“那个叫丹娘的女人还说,她肚子里面已经怀了表公子的骨血,表公子要是不认他们母子俩,就是逼他们母子俩死,她立刻就要一头撞死在睿王府门前!”
这话直接将谢临川气了个倒仰。
什么丹娘蛋娘的,他压根就不认识这样一号女人!
平白无故被一个女人讹上,谢临川气得头顶冒烟。
睿王则是气得想杀了他。
如此紧要关头,连自己的裤裆都管不好,竟然还有心情去招惹女人,还招惹到他睿王府来了!
睿王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活剐了谢临川。
然而他内心纵使再愤怒,也不得不为谢临川收拾烂摊子。
谢临川的脸和他儿子的脸一模一样。
而他的儿子睿王世子,此刻正在宫中。
万一等下混乱中,谢临川脸上的面具掉落,让人看见面容,那他睿王府就要大祸临头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谢临川出去见那什么丹娘!
“你给我等着,本王回来再收拾你!”
睿王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狠狠点了下谢临川的脑门,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平白无故的,忽然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讹上,谢临川的心里面原本也憋着一腔子的怒火。
这会儿再被睿王如此训斥,他更是憋闷异常,面具下的脸都憋成了绛紫色。
可再憋闷也得忍着。
不管外面那个叫丹娘的女人到底是何来头,这个时候,他都万万不能出去和那女人对峙。
真的睿王世子眼下正在宫中陪皇帝下棋,他这个时候出去,万一被人摘了面具,露出面容,被人发现宫外面还有一个睿王世子,那就麻烦了 。
睿王心里面的担忧和顾虑,谢临川同样有。
“等着就等着,我也等着收拾你呢!”谢临川气呼呼地坐下去。
睿王则心急火燎地往外走 ,打算先将那个叫什么丹娘的女人弄进王府,然后再关起门来处理。
奈何,他还没走出屋子,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再一抬眼,就见谢遇和沈雪见迎面走过来。
而在这二人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穿着打扮各异的人,一看就是寻常百姓。
睿王的脚步一下子被旱在了原地,紧接着怒意浮上面容。
“你们好……”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雪见截了去。
“王叔息怒,侄媳妇方才路过王叔这里,看见王叔的府门前聚集了一大群人,问清楚原因后,侄媳妇担心再这样闹下去,于王叔府上的名声不好,所以这才将带了进来。”
谢遇点头颔首,表示沈雪见说的都对,并对睿王道:“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情,王叔就不必刻意道谢了。”
道谢?
哼,他只想将这二人打杀出去!
睿王呼哧呼哧粗喘气,瞧着一院子的人,他气得胸口生疼,险些呕出一大口血来。
嘴里面说着是为他王府的名声着想,结果却领进来这么大一群人瞧热闹!
这是看他傻好糊弄吗!
谢临川也被眼前的阵仗震惊到,睿王妃倒是反应迅速,连忙将他往里间推:“快走快走,赶紧躲起来!”
”哦!好!”谢临川慌乱地转过身,就要躲到里间去。
可就在这时,女子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夫君!夫君!”
伴随着这声喊,一个身姿欣长,穿着藕荷色衣裙的年轻女子从人群中跑了出来,跑到他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夫君!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谢临川:“……”
“夫君,你怎么不说话?夫君,我是你的丹娘啊!”
“……你胡说什么!谁是你的夫君!快松手!”
谢临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又害怕又愤怒,伸手就要去推丹娘。
哪曾想丹娘一个女子,力气竟然比男人还大,不但将他一条胳膊抱得死紧,甩都甩不开,脚下也跟长了钉子似的,怎么也推不动。
谢临川急出一脑门子的冷汗。
丹娘抱着他的胳膊继续哭嚎:“夫君,你这是不要丹娘了吗?你不能不要丹娘啊,丹娘的腹中,已经怀了你的孩儿!”
谢临川被她一番胡言乱语气得两眼发黑,抬手就要去打她。
然而那巴掌还没有落下去,就被一只纤纤玉手架住。
沈雪见冷笑:“表公子,人家丹娘对你一片痴心,千里寻夫寻到京城来,如今她肚中更是怀了你的骨血,你这样始乱终弃,怕是不太好吧?”
跟着进来瞧热闹的百姓立马跟着应和道: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哪能提起裤子不认人啊!”
“是啊是啊,人家姑娘都怀了你的孩子了,你就算不想娶人家为妻,纳为妾也行啊,好歹给人家母子俩留一条活路不是!”
“你好歹是睿王府的表公子,手指头缝里面随便漏一点出来,也够他们娘俩吃的了!”
全是劝谢临川接纳丹娘的声音。
谢临川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眼看他百嘴莫辩,睿王也着急,正想快刀斩乱麻留下那个丹娘,后面再清算,可就在这时,忽听丹娘道:“夫君,你为何戴着面具啊!”
话和动作同时进行,丹娘抬手就去摘谢临川的面具。
谢临川拢共就两条胳膊,一条胳膊被丹娘死死抱住不松手,另一条胳膊又被沈雪见钳制住了,根本长不出第三条胳膊来阻止!
眼看丹娘要伸手摘他的面具,他急得冷汗直冒,脱口喊道:“王爷!”
睿王也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就要上前阻拦,哪曾想谢遇却堵在了他面前。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王叔,这是人家小夫妻的事情,您还是不要做那棒打鸳鸯的事情了。”谢遇嘴角噙笑地说道。
睿王被他这嘴脸气得倒仰,嗓子眼里的腥甜直往上面窜。
睿王妃倒是没人拦。
但是她动作慢啊。
丹娘的话和动作同步进行,等睿王妃惊觉到大事不妙,丹娘已经一把摘下了谢临川脸上的面具。
一张清隽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沈雪见一眼瞧过去,眼睛倏地瞪大瞪圆。
她指着谢临川,震惊地说道:“你……你不是睿王世子吗?怎么又成睿王府的表公子了?”
睿王世子这段时间,又是在皇城门下搭粥棚,又是抬着几大箱子银子招摇过市,为流民购买棉衣,简直不要太曙目。
很多百姓都见过他。
此时看见谢临川这张和睿王世子一模一样的脸,百姓们也就想当然地认为他就是睿王世子。
“是啊,好好的睿王世子不做,干嘛扮起了睿王府的表公子啊。”
百姓们心中迷惘。
谢遇忽然说道:“不对,睿王世子受召进宫去了,眼下应当还在宫中……没错,睿王世子确实在宫中,面前这位不是睿王世子,是假的!”
他看向睿王,神情凝重:“王叔,您被人骗了,此人不是堂哥!”
谢遇这话一出,涌进来瞧热闹的百姓们瞬间炸锅。
“这家伙竟然是假的睿王世子?”
“是这么大胆,连睿王世子也敢冒充,还冒充到人家爹娘跟前来了!”
“不对吧,自己儿子长啥样子,做爹娘的应该还清楚啊,咋会分辨不出真假呢!”
“你傻呀,你没看见这家伙刚才一直戴着面具嘛!”
“啊?哦!对!是戴着面具的!难怪认不出来!”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百姓们傻没傻不知道,谢临川是彻底傻眼了,睿王也傻眼了,睿王妃更是摇摇欲坠。
一片混乱中,丹娘忽然“哎呀”叫了一声,盯着谢临川的脸叫道:“你!你不是我夫君!”
沈雪见忙配合地问她:“这位姑娘,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又不是你夫君了呢?”
丹娘面上浮现出一抹羞涩,推开谢临川道:“对不起,我……我认错人了!”
说完这话,她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捂住脸,扭头就跑。
沈雪见目送她纤细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由得抿唇一笑。
谁能想到迷死人的背影,其实是一个男子的背影呢?
乔装扮女子也就算了,还要扮演一个怀了孕的女子,封寂还真是……豁得出去啊。
然而不得不说,封寂的这一招,确实堪称绝妙。
他一句认错夫君扭头就跑了,留给睿王等人的却是一副收拾不起来的烂摊子。
更要命的是,屋露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又有一个声音道:“此人用的是易容术,他脸上有伪装,老夫这就破了他的伪装,让他露出真面容来!”
伴随着说话声,人群中走出一名老者。
老者正是齐恒月的师父明阳子,也是沈雪见和谢遇找来的帮手。
那日,明阳子没能看破谢临川脸上的伪装,之后他就开始查阅各种古籍,终于找到了破解谢临川面容秘密的方法。
秘术。
一个神秘部落的秘术。
只要破了秘术,施加在谢临川脸上的咒语就失效了,届时就会露出属于他的本来面容。
明阳子的出现非常突然。
至少对于睿王和谢临川等人来说是如此。
这二人还没反应过来,明阳子已经身影迅速地掠到了谢临川的跟前,捏住谢临川的下颚,不由分说地往他嘴里塞了一物,紧接他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听起来像是什么咒语。
然后下一瞬,他双目圆睁瞪着谢临川,叫了一声“破”!
随着这声破,谢临川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无数道斑驳的光影飞速旋转,旋转……宛如一个光的漩涡。
等那漩涡消失,视野重新恢复清明,他看见的,便是一张张震惊的脸。
紧接着,消失的听力也回来了。
一个百姓指着他大声喊道:“我认识他!他是胧月郡主的儿子!叫谢临川!”
“没错没错,就是他!我也见过他!”
“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听说连尸体都被野兽啃的只剩下骨头了……他怎么还活着啊?”
“是啊,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
大家怎么会认出他来!
谢临川大惊,他左右看看, 寻找什么,看见有面镜子递过来,他也顾不上看递镜子给他的人是谁,夺过镜子就照。
镜子里面的脸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这张脸他曾用了数年。
陌生是因为,这张脸,他已经许久不曾看见过了。
而这张脸,正是他本来的脸。
一张真真正正属于他谢临川的脸。
……可他不是已经变成谢怀希了吗?他的脸明明变得和谢怀希一模一样,现在为何又回去了?
谢临川震惊,不解,惶恐,恐慌……各种情绪在他的眼底依次炸开,炸到最后,只剩下绝望。
完了,他完了……
同样绝望的还有睿王。
睿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族圣女的秘术,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人破解掉了。
此时此刻,看着谢临川那张脸,睿王也开始头晕目眩了。
然而还不等睿王晕倒,一道声音蓦地传入他耳中:“王叔好大的胆子啊,竟然敢私藏朝廷要犯。”
睿王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跌坐在地。
……
不管是纵火烧毁赈灾物资一案,还是睿王私藏朝廷要犯谢临川一案,全都触碰到了隆安帝的逆鳞。
隆安帝大怒,下令彻查。
查着查着,就拔|出萝卜带出泥地查到了京郊地陷案上面去 ,然后通过那枚玉佛,查到了丢落此玉佛的主人头上去。
也就是方赭石。
方赭石的家小都被谢遇和沈雪见控制住了,这个时候,为了家人的性命,他哪里还敢再死咬着为人。
睿王做下的事情,全被他抖了出来。
不仅仅是京郊地陷案,还有睿王养私军一事。
将近十万的大军在深山老林中被找到。
消息送进皇宫,隆安帝大怒。
睿王暗中养这么多私军想要干什么?
他这是想要谋反啊!
数宗罪名雨点子似的砸在了睿王的头上。
太后那边亦是如此。
短短不过十日功夫,朝廷紧急处决掉了数百人。
每天都有人头落地。
菜市口刑台上面的血就没有干过。
睿王和谢怀希,还有太后,这三人毕竟是皇室中人,为了皇家颜面,三人没有被拉到菜市口,而是在大牢中,分别被灌下了一杯毒酒,当场毙命。
而谢临川,本就是有罪在身的该死之人,如今使用诈死伎俩脱身蒙骗圣上,还伙同睿王干起了谋逆的勾当,更是罪不可赦。
隆安帝直接下令将其五马分尸,并将碎尸挫骨扬灰。
谢临川行刑那日,沈雪见远远地看着,目光中没有半点温度,只有彻骨的寒凉。
她说过的,她一定要将谢临川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她做到了。
上一世那些惨死之人的仇,她报了。
……
半个月后,雪灾退去。
又过几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迟来的鲜花开满漫山遍野。
在一片鸟语花香中,册封凌王世子谢遇为太子的诏书正式发了下来。
钦天监的人拿着星盘翻着黄历书,一边挑选黄道吉日,一边和同僚感慨。
“太子真是重情重义啊,因为当初和太子妃完婚时,有诸多遗憾之处,就要重新再补太子妃一场婚礼。”
“谁说不是呢,将婚礼和太子册封礼安排在同一天进行,可见太子对太子妃的感情有多深。”
“我敢说,放眼天下,就再没有比太子妃更幸福的女子了。”
声音传到廊下人的耳中。
沈雪见莞尔,嘴角情不自禁的弯起。
她的幸福,都来自于谢遇对她的情深义重。
“见见。”
就在这时,男子清冽的声音响起。
沈雪见转过身去。
看见走廊那一头正含笑朝她走来的男子,沈雪见嘴角的笑意更灿烂了。
她低低唤了一声谢遇的名字,张开臂膀,如一只投怀的小鸟般,朝谢遇飞奔而去。
……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