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能让姚指挥使略感安慰的是,凌王世子和凌王世子妃没有身陷险境。
上一次这二人被困在西大街义庄的火场中,虽然最后两人都安全无事的出来了,但是隆安帝还是将他叫进宫去,指着他的鼻子好生训了他一通。
隆安帝当真只是怪他没将皇城的治安管理好吗?
有,但也不全是。
失火走水这种事情,就跟小孩子尿床一样,他们五城兵马司就算再尽职职责,也绝对不可能说完全杜绝掉。
严寒的冬季,更是火灾的高发期。
换做往年,哪里失火了,只要没造成大量的人员伤亡情况,隆安帝压根不会多过问一句。
因为这等小事情,还不值得皇帝耗费心神。
可这次西大街义庄失火,隆安帝却特意下旨将他召进宫中去,然后又指着他鼻子将他好一通训斥,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少凌王世子险些被烧死在那场大火中!
谁不知道凌王世子是隆安帝最中意的储君人选啊。
太子已经死了,隆安帝膝下又没有第二个皇子,且隆安帝也已年迈,有生之年怕是再无绵延子嗣的希望了。
凌王世子谢遇身为隆安帝的亲侄子,血统正统,惊才绝艳,不管是哪一方面考虑,他都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眼下册封凌王世子为储君的诏书虽然还没有正式颁发下来,但他们这些文武百官心中都早有定论了。
这个储君人选,非凌王世子谢遇不可。
结果未来的储君人选险些被烧死在义庄里面,隆安帝不骂他骂谁?
仅仅只是将他叫进宫去骂一顿,而没有将他拿下问罪,这还是凌王世子为他求的情呢。
所以,当听说凌王世子又陷入火场中时,姚指挥使才会眼前一阵阵发黑。
上一次义庄大火,是天降甘霖方才将火势扑灭。
这样的天助,一生能遇到一次,就已经属于天大的造化了,谁还敢再奢求第二次啊!
假若凌王世子没了,他也要没了!
所以一路上,姚指挥使跑得比任何人都快,手和脚一起发挥动力还嫌不够,只恨爹娘为何不给他多生一双翅膀出来!
万幸,不管是凌王世子还是凌王世子妃,这二人都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
虽然有些狼狈!
姚指挥使悬了一路的一颗心落地,他大步走到谢遇和沈雪见跟前去。
“属下拜见世子,世子妃!”
“姚大人不必多礼!”谢遇抬手示意他起。
大火面前,人人平等。
即便提前做了准备,可从火场里面走一遭,谢遇此刻也有些狼狈,衣摆被大火燎烧了好几处,一张俊美无双天人般的神颜上,零星趴着几抹黑色的烟灰。
然而他形容上面虽然略显狼狈,通身矜贵的气度却不减分毫,看起来就仿佛刚刚历劫归来的仙神。
而刚才那情形,也确实跟历劫无疑。
谢遇侧眸,看了一眼同样一身狼狈的沈雪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无声地紧攥成拳。
方才的凶险,是拜太后等人所赐。
他和见见所遭受的这份劫难,他定要千百倍的还给太后。
“火势太大,冲进去救火只会徒增伤亡,放弃库房,全力阻止火势蔓延出来!”谢遇沉声下令。
工坊的两边是民居。
大火烧到民居,那就不好了。
姚指挥使也清楚这一点,应了声“是”,立刻带人忙碌开来。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一上午。
好在沈雪见和谢遇提前做了防备,再加上又有姚指挥使带人及时扑灭溢出来的火星子。
因此,大火烧的虽猛,但火势都控制在了库房那一块,并没有烧到周边的民居上面去。
“可惜了啊,那么多棉衣,这下全都烧成灰烬了!”
望着被烧得黑魆魆一片,俨然已成为废墟的库房,再想想库房里面那些被烧成灰烬的棉衣,百姓们一阵心疼叹息。
心疼叹息过后就是疑惑。
“库房里面那么多人,怎么就没人第一时间发现火星子呢?”
“是啊是啊,这场大火烧的也太奇怪了!”
如果第一时间发现火星子,当时库房里面有那么多人,未必不能第一时间将火灭掉,无论如何也不该失控成这样才对。
心中有了这样的疑惑,众人齐齐调转目光,望向正在被问话的流民。
一群由暗卫假扮的流民,这会儿虽然个个被大火燎得灰头土脸,但好在都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害。
“火苗窜出来时,我们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也第一时间救火,可谁知道那火就跟长了腿似的,摁都摁不住,蹿的飞快!”
李西平将情况说给姚指挥使听。
其他人也在旁边七嘴八舌地补充。
大概意思就是:大火蔓延开来的速度之快,堪称诡异!
诡异吗?
哼,事出反常必有妖!
姚指挥使面沉如水 ,他鼻孔里面挤出一声冷哼,径直走向工坊的库房。
库房已经被烧成了一堆废墟,除了黑魆魆的空架子,存放在里面的棉衣连块布片子都没留下。
然而砖瓦却是烧不毁的。
姚指挥使在一堆废墟里面来回巡视,忽然闻到什么,他动了动鼻子,确定了那气味的来源处后,在一处墙根前蹲下来。
沈雪见和谢遇互视一眼,心中都道:妥了!
火油燃烧后留下的气味虽然淡,但这份淡也仅仅是针对没什么经验的寻常人而言。
像姚指挥使这样经常出入火场的人,处理火灾事宜经验丰富,鼻子比狗鼻子还要灵敏,哪怕有一点点火油的残留气息,他都能闻出来。
更何况还有李西平等人刚才的一番看似无意,其实是有意的引导。
不怕他察觉不出异样来。
果不其然,就见姚指挥使在墙根处蹲下来,伸出手指头,在被大火烧得黑魆魆的墙砖上面剐蹭了一下,然后将那根剐蹭上一层黑色烟灰的手指头,送到了鼻息下方去闻。
只是瞬间的气味辨别后,姚指挥使的面色就大变,
他刚才闻到什么了?
他竟然从这墙砖上面闻到了火油的气味!
所以说,工坊里面的这场大火之所以烧得这样猛,都是因为这些火油的缘故?
然而存放棉衣的库房里面,绝对不应该出现火油的影子!
别说火油了,火星子都不能出现!
而现在,这两种不该出现的都出现了,那就只能有一种解释:有人蓄意纵火!
理出这个结论后,姚指挥使震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库房里面的这些棉衣都是赈灾物资,别说纵火烧毁了, 就是保管不当,负责人都要被拎出来问罪。
……这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哇,竟然敢跑到这里来放火!
事关重大,姚指挥使担心自己弄错了,连忙又擦了一手黑灰进行验证,并且一连验证了好几处地方。
越验证,面色越严峻。
沈雪见估摸着差不多了,上前去,故作不解地问道:“姚大人这是怎么了?”
谢遇也上前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
姚指挥使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游弋。
好半天,他才艰难地开口说道:“火油,库房的墙砖上面,有火油残留的味道。”
不光是墙砖,就是那些棉衣化成的灰烬中,他也闻出了火油的味道!
有人刻意纵火,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了!
棉衣工坊的库房突然失火,姚指挥使原本还觉得压力山大,担心隆安帝又要把他这个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叫进宫去问罪。
然而现在,他心中所有的担忧全呼啦一下全散了。
有什么好担忧的。
库房失火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纵火。
他们五城兵马司的职责是护卫皇城安危,但是像这种蓄意犯罪的行径,却不是他们所能左右的。
谁要杀人谁要犯罪,他们又无法提前预知。
现在该头疼的,应该是大理寺这种刑部衙门了。
而姚指挥使的话音一落地,沈雪见立马震惊地说道:“火油?库房里面怎么会有火油?难道这火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纵火?”
她扭头望向谢遇,一双黑亮的眼睛瞪得溜圆。
将震惊和不可置信的情绪表现的淋漓尽致。
谢遇知道她这是故作震惊,心中忍笑,面上却是一片冷凝:“库房里面的棉衣都是赈灾物资,如此竟也敢有人纵火焚烧,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几人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刻意控制音量,声音算不上多么响亮,但是架不住他们身周都是耳朵啊。
还在叹息棉衣被烧毁的百姓们,一听,瞬间就炸锅了。
“什么!竟然不是意外失火!
“哪个丧心病狂的狗东西,竟然干出这么恶毒的事情来!”
“是啊是啊,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库房里面还有那么多人呢,这是要连人带货全都烧成灰烬啊!”
……诸如此类的声音越来越多,汇聚成河,然后又汹涌地扑向姚指挥使。
“大人,您可得好好查查,赶紧把那个纵火杀人的凶手找出来!”
“对对对,这样的人十恶不赦,找出来就该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百姓们并不知道,像这样性质恶劣的案件,已经超出五城兵马成的职责范围内了,理应交到刑部衙门去。
他们只知道,平时哪里有点什么打架斗殴,或者是发生些欺男霸女的事情,五城兵马司的人都会出面处理。
眼下发生了这样杀人放火的事情,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人,自然就是身居指挥使位置的姚大人。
破案的压力一下子就给到了姚指挥使。
后者心中抹汗,心说这样大的案子,他可接不住!
他正要说明缘由。
就在这时,忽听有人大声嚷嚷道:“放开我,快放开我……你们抓错人了!”
声音透着嘶吼的尖锐。
还有控制不住的颤抖。
不用看,只听声音,就能分辨出声音的主人现在一定害怕恐慌极了。
能不恐慌吗?
毕竟先是险些被灭口,接着又被抓了个现行。
沈雪见听着这声音,嘴角轻轻上扬一个微笑的弧度。
只不过是冷笑。
她转过身,循声望过去。
就见太二和春竹二人,各自押着一名男子往这边走过来。
大声嚷嚷的正是春竹押着的那名男子,而这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被封寂以拿笔为由头支出去的孙志权。
也是纵火人。
此时的孙志权,右边肩膀那里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和袖子,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拼命的挣扎嚷嚷。
春竹大概是不耐烦了,抬脚往他腿部的麻经上面一踹,孙志权立马痛得五官扭曲,神情狰狞。
春竹:“没让你开口说话的时候,你就老老实实闭紧嘴巴,再敢大喊大叫,喊一句,断你一个部件。”
说话间,她抬手拔掉还插在孙志权肩膀上的那把匕首。
伴随着一阵寒光闪过,青竹手起刀落,直接割掉孙志权一只耳朵。
惨叫声冲天而起。
又在血淋淋的耳朵威胁下止住。
春竹:“再有下一次,就不是不中用的耳朵了。”
目光落在孙志权的右手上。
孙志权痛得整张脸都成了雪白色。
然而面对人狠话少,出手毒辣的青竹,他愣是咬住舌头,一句惨叫也不敢再往外冒。
耳朵没了还好,手要是剁掉一只,那他下半辈子就完蛋了!
他也不想想,就他做下的那些事情,他哪里还有什么下半辈子可活。
而另外一名被太二押着的,则是一名年轻男子。
男子二十多岁的模样,虽然身上有不少伤,看起来血淋淋的很是吓人,然而走路时下盘稳稳当当,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的人。
沈雪见眯眸打量此人,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潜藏在暗处确认孙志权死活的人。
不过沈雪见还是故作不知。
她望向太二和春竹:“怎么回事?”
春竹指着孙志权道:“烧毁库房的大火,就是这个人放的。”
太二则推了下那位被结结实实捆起来的黑衣男子道:“孙志权找他要余下的另一半报酬,他不给,要杀孙志权灭口。”
一个是纵火行凶者。
一个要杀纵火行凶者。
再有那个报酬一说在中间牵线搭桥,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下子就串联起来了。
不等沈雪见帮忙做总结,百姓们已经大聪明地理出头绪来。
“原来库房里面的那把大火,就是这两个人放的啊!”
“打死他们!”
“畜生不如的狗东西!”
……人群愤怒。
眼看就要控制不住扑过来将二人撕碎,沈雪见急忙制止道:“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此事事关重大,这两人的背后,恐怕还有指使者,现在还不能打死他们!”
一听背后还有指使者,百姓们这才没有往前扑。
“快说,是谁指使你们这样干的!”
一双双眼睛愤怒的都像恶狼,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过来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孙志权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哪里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啊。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向黑衣男子:“是他!都是他!是他给钱让我这么干的!”
怕大家不相信,他连忙扯下腰间挂着的钱袋子,袋口打开,哗啦啦,倒出来一地银锭子。
其间还有一卷银票。
沈雪见将那卷银票捡起来打开,粗粗扫一眼,少说有几千两之多。
确实不少,估计孙志权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的钱。
不过……
沈雪见甩了甩那卷银票,冷笑着望向孙志权:“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杀人害命的钱,你也敢拿,你就不怕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吗?”
怕吗?
孙志权之前还真没考虑过这些。
生前的事情都处理的一团糟糕,哪里还有能力去考虑死后的事情。
他只知道,有了这笔钱,他下辈子就衣食无忧了,就能吃香得喝辣的了。
直到此时此刻,望着眼前被烧成废墟的库房,再看看那些红着眼睛,恨不能将撕碎了生吞掉的百姓,他才仿佛做了一场大梦般,陡然惊醒过来。
惊醒过来后就是害怕。
但他依旧不是害怕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而是害怕生前要遭受什么样的惩罚。
那一库房的棉衣,可都是赈灾物资啊。
如今都被他一把火烧成灰烬了,百姓们不会放过他,官府也会把他抓起来砍头的!
孙志权越想越害怕,整个人都哆嗦起来,指着那黑衣男子大喊道:“都是他,都是他让我这么干的,我是受他蛊惑,是被逼无奈……我也不想放火烧库房啊 !”
他一边指控黑衣男子,一边嗷嗷大哭,将责任全都推到了黑衣男子头上去,拼命的像把自己择干净。
跟孙志权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一样,黑衣男子有功夫在身,所以他被反剪着用麻绳捆了起来。
但是嘴巴还是自由的。
见孙志权将黑锅全甩到了他身上来,一副贪生怕死的窝囊相,黑衣男子眼中露出浓郁的鄙夷,冷笑道:
“被逼无奈?哼,你若真是被逼无奈,大可以揭发我,你有的是机会。”
“说到底,你不过就是贪图享乐,如今事败了,你又想把自己摘巴干净……你摘的干净吗?呸,没用的小人! ”
黑衣男子一口唾沫啐孙志权脸上去。
沈雪见懒得听这二人骂嘴仗,示意春竹让孙志权闭嘴。
孙志权承认了库房里面的那把火是他放的,并且是受黑衣男子指使。
这就够了。
他的作用已经发挥殆尽。
现在,该轮到黑衣男子发挥作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