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声音抬头一看，就见披着雪白色羽绒大氅的女子，正从外面负手而来。
女子脊背挺直，步伐坚定，行走间透着优雅和从容。
李西平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一把将孙志权手中的棉衣夺过来，往自己身上一穿，笑嘻嘻地说道：“没问题没问题！世子妃您看，合身的很呢！”
一边说着，一边还张开胳膊转了个圈，好让沈雪见前前后后都看个清楚。
然后他又堆起一脸谄笑，点头哈腰地恭维沈雪见：“我们这些人家中遭了难，无家可归，流露到这京城来，本来以为要死在这京城了。”
“幸亏遇上了世子妃您，不但收留了我们，给了我们一个容身的地方，又给我们饭吃，给我们衣穿，现在还给我们这样好的棉衣！”
“世子妃，您人美心善，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要是没有您，我们这些可怜的无家可归之人，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机灵如李西平，好话不要钱地往沈雪见的身上贴，捧着沈雪见就是一阵猛夸，夸完了再抹泪，抹完泪再继续夸。
饶是沈雪见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故意用话转移孙志权的注意力，阻止孙志权检查棉衣，察觉出异样。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李西平这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模样，再听着他那些夸大了的赞美之词，沈雪见还是不由得心中抽抽。
说她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李西平敢夸，她还不敢受呢。
但是不敢受也得受啊。
轻咳一声，沈雪见故意作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地说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广济天下，这没什么。”
正常情况下，她应该还要再加一句“况且还还有朝廷在后面支持”。
但考虑到孙志权临时雇佣工的身份，沈雪见担心这个时候抬出朝廷来，再把孙志权吓成缩头乌龟不敢出手了。
胆量的形成在一瞬间，胆量的溃散也在一瞬间。
为了今天这场大火能顺利烧起来，抓住睿王和太后的把柄，他们也是下了血本的好不好。
沈雪见环视库房内大包小包的货物。
库房里面的这些货物，虽然不全是柳寒薇带着人做的御寒棉衣，但普通棉衣的制作，也是要耗费材料和人力的。
如今也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棉衣化为灰烬，想想就令人肉疼的很。
然而，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想要坐实太后和睿王的罪名，这些棉衣就必须得烧掉。
收回思绪，沈雪见不动声色地瞄了眼孙志权。
手里的东西东西突然被人夺了去， 孙志权舍本来还有些恼怒，就要开口呵斥，结果一抬眼，就看见沈雪见信步走来。
于是他已经到了嘴巴边上的呵斥，硬生生又被牙齿咬住了。
凌王世子妃面前，哪有他大呼小叫的份儿。
后面紧跟着，李西平又是一番插科打诨，那点头哈腰嘴巴裂开到耳后根上面去的谄媚模样，看得孙志权内心一阵鄙夷。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孙志权就忘记了自己先前要做什么了。
沈雪见又适时地开口问他：“你是陈先生的助手？”
她本身就是国公府的嫡女，一身的矜贵气质，从她出生落地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往她的骨血中钻。
更不要说上一世，沈雪见又先后上过战场，做过女将军，之后更是住进东宫，当上了太子妃。
虽然她这个太子妃做得有些憋屈。
但她身上那种久居高位者的尊贵和威严，却是是深深地刻印在了她的骨血中。
孙志权几乎是下意识地弯下了腰身，一脸陪笑地回道：“回世子妃的话，小的是陈先生的学生，日常协助先生整理一些账务事宜。”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眼下这幅卑躬屈膝的谄媚样，比起李西平的点头哈腰，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雪见早知道孙志权的底细，她之所以再明知故问一句，不过就是彻底转移开孙志权的注意力罢了。
果不其然，等沈雪见转身离开，孙志权已经彻底忘记要检查一下棉衣这种事情了。
他直起身子对李西平道：“生得一副苦哈哈相，嘴巴倒是比抹了蜜还甜。”
意在嘲讽李西平刚才的溜须拍马屁行为。
嘴巴抹了蜜的李西平听出了他的讥讽，但却不当回事，谄笑着将孙志权的马屁也拍了一番。
孙志权心满意足，背着双手走开，继续在库房内四下巡视。
巡着巡着，他就开始往库房深处走去。
李西平一直密切观察着孙志权的动静，见他往库房深处走 ，就知道他要开始动手了。
“让兄弟们给他行个方便。”李西平压低声音对身旁的人道。
身旁的人点头，借着搬货的机会，给其他同伴打眼色。
一众由暗卫假扮的流民们了然。
大家或忙着低头做事情，或扛着货物往外走，或直接背对着库房深处的方向。
通往库房深处的路畅通无阻。
正如沈雪见他们搜集来的消息上面说的那样，李西平的家境并不宽裕，甚至堪称拮据。
一件里衣穿了多少年了，都不舍得更换一件新的穿。
也就是外面看着齐整而已。
脱开外面的衣服，里面的衣服破烂的压根没眼看。
也正是因为吃得苦太多，穷怕了，所以，当有人找上他，给他一笔他穷其几辈子都不可能挣得到的钱，并且许诺事成后，还会有更加丰厚的报酬付给他时，他才无法抗拒那份金钱的疑惑。
泼天的富贵落在眼前，有几人能做到无动于衷？
孙志权自问自己做不到。
所以他选择了铤而走险。
然而他毕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要说心里面一点儿不害怕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就比如刚才，有个流民朝他这边看了一眼，他就吓得一颗心咚咚狂跳不已，立刻就调转了脚步，生怕被人瞧出端倪来。
哪曾想，下一瞬机会就送到他眼前来了。
孙志权稳住砰砰乱跳的心，快步走到库房深处，与小窗下的那堆货物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迅速摸出火折子，扔在了一堆棉絮上面。
火星子遇到干燥易燃的棉絮，瞬间蹿起一股小火苗。
然后小火苗变大火苗，大火苗再继续往四周扩散蔓延。
孙志权望着那红彤彤的火苗，他红着眼睛咽下一口口水，然后不动声色地迅速撤离。
从小就接受培训的暗卫，不光身手敏锐，反应快，嗅觉和视觉也都出类拔萃。
更何况孙志权本来就在他们的监视范围内。
火折子被掏出来的那一瞬间，李西平等暗卫就已经眼尖地看见了。
后面棉絮被烧着，燃烧时发出的异味，更是第一时间被他们的鼻子捕捉到。
可大家集体性选择了失明失聪，闻不到涌入鼻息间的古怪气味，也看不见库房深处越燃越烈的火焰。
“大家都加把劲儿啊，早点将棉衣拉回去，大家也能早点穿上新衣服暖和暖和不是！”
“对对对，我那老娘到现在还穿着絮着芦苇絮的破衣裳呢！”
“芦苇絮啊？那东西不保暖！”
“谁说不是呢，可塞棉花的棉衣咱也穿不起啊，就只能穿芦苇絮了，多少也能挡点寒不是。”
“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说着话，谁也没往库房深处望一眼，任由火势越扩越大。
原本还担心火势过早被发现，最后烧不起的孙志权，此刻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给他钱的那人说了，火烧得越大越好！
至于库房里面的这些流民……
孙志权冷漠地垂下眼帘。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穷的连包子都要数着数吃的时候，不也没人在意过他的死活吗？
想到这，孙志权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催促道：“手脚都快着点儿，别墨迹！”
于是一群暗卫假扮的流民就更忙碌了，愈发没功夫往后面望。
孙志权则借着催促的机会，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库房的门口边上。
泼天的富贵砸下来，他也得有命享受才行。
他就站在门口这里，等火势大到被人发现时，他才能第一时间逃出火海去。
仿佛是连老天爷也在帮他一般，就在这时，封寂忽然冲着他喊道：“志权，你过来一下。”
孙志权连忙几个大步走过去：“先生，怎么啦？”
“我这支毛笔有些秃了，书写起来不顺畅，你去帮我拿一支新的毛笔过来。”
封寂皱着眉头，将手中的毛笔扔在了桌案上面。
孙志权恨不能将那支秃了的毛笔捡起来揣回家去当祖宗供起来！
陈先生使唤他去取一支新的毛笔过来，等于是给了他一个提前离开火场的理由！
这个理由完美无瑕，挑不出半点毛病来，简直堪称是天赐的良机！
果然，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孙志权声音响亮地应了声“哎”，扭头就走。
哪怕看见封寂抬脚往库房里面走，他的脚步也半点没有停歇，更不要说提醒封寂别进去了。
“陈先生第一次遇见这个孙志权的时候，孙志权正生着病，他跪在药铺门前磕头，求卖药的伙计施舍他一副药，伙计理都没理他，撵他走，是恰巧也来药铺抓药的陈先生看见了，掏钱替他买了药。”
“之后陈先生更是将他带在身边，收他为学生，教授他谋生的本领，对他多有照顾。”
“更不夸张地说，陈先生绝对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命中的贵人。”
望着孙志权急匆匆离去的背影，沈雪见眼眸微眯，目光寒凉。
没有陈先生，这个孙志权恐怕早就病死了，尸身也沤烂成了一堆白骨黄泥。
就算他侥幸没有病死，眼下也指不定拿着破碗在哪个街头乞讨。
可是结果呢？
结果，孙志权对于对自己有救命大恩的陈先生，没有只言片语的提醒，眼睁睁地看着陈先生丧生火海。
“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就该让他烧死在大火里面才好。”
沈雪见冷冷地吐出一句话。
谢遇知道她心中愤懑，说道：“放心吧，他活不了几日的，且先留着他性命，等他指证了太后等人，自有他好果子吃。”
纵火是大罪。
放火烧毁赈灾物资，更是大罪中的重罪。
沈雪见自然知道这些。
否则的话，封寂也不会寻个由头将孙志权支开。
支开孙志权，为的就是给这人一个活命的机会。
按照太后的行事手段，绝不可能会让孙志权活着离开火场。
必定是要让孙志权葬身火场的。
而现在，孙志权却活着离开了火场，太后那边势必要出手清理掉他这个隐患。
只要太后那边的人一出手，就别想再把手收回去。
她方才也不过是一时气愤发了些牢骚。
如今牢骚发出来了，沈雪见也就此人暂且撇开去，抬眸望向库房。
从库房深处烧起来的火焰已经扩大到一定范围了。
李西平等暗卫假扮的流民，纷纷掏出揣在怀里面的水袋子。
水袋子里面装的却不是水，更不是酒，而是火油。
“我爹娘要是知道我身陷火海，不想着赶紧逃命，还火上浇油，他们非得顶开棺材板，爬出来揍我一顿不可，哈哈哈！”
李西平哈哈笑着说，一边说 ，一边拧开了木塞子，将水袋子里面的装着的火油沿着库房的墙根泼洒。
大包小包的货物上面也没忘记撒上一些。
棉衣本来就是易燃物，再遇上火油，那火势就如烟花一般，“滕”的一下就炸开了。
库房里面瞬间火焰滔天。
沈雪见忙掏出事先备好的湿帕子捂住口鼻，免得浓烟呛入鼻息间。
库房失火，除了刻意纵火这一条解释外，还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比如管理不当，意外失火。
太后和睿王虽然推出了胧月郡主作挡箭牌，但凡事都有万一。
万一最后关头，太后又想保住胧月郡主的性命呢。
不是没这个可能，要知道，胧月郡主虽然只是太后的一个娘家侄女。
但胧月郡主自从能说话会走路后，就一直被太后带在身边教养。
一条猫猫狗狗的，养的时间长了，也能养出感情来。
何况是一个大活人。
更何况胧月郡主在太后面前，又是那样的懂得讨好卖乖。
沈雪见比较倾向于，太后是将胧月郡主作为最后的退路备选的。
因为，即便是库房意外失火，这个责任也是要算在她和谢遇的头上的。
倘若用一个管理不当导致库房意外失火的罪名，就能收拾掉她和谢遇，太后又怎么会再将胧月郡主推出来牺牲掉呢？
只有当“管理不当，导致库房意外失火”的罪名不成立，朝着有人刻意纵火方向排查时，太火才会将胧月郡主推出来做背锅侠牺牲掉。
所以他们才要泼上火油。
火油一出，调查失火原因的方向就只剩下一个了：有人刻意纵火。
这场大火不能白烧。
既然烧起来了，他们说什么也得将太后拽进来。
火势呈现出燎原状态，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浓烟很快就在库房的上空凝结成团。
而在一团一团的浓烟中，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通红色的火焰。
孙志权驻足停下，他扭过身去仰起头，两只眼睛亮堂的吓人，兴奋地望着浓烟中的火焰。
这样大的火，扑是肯定扑不灭了，就算最后扑灭了，库房里面的东西也都烧为会灰烬了。
他的任务完成了！
他马上就能拿到剩下的报酬了！
等那笔丰厚的报酬到手，他就成为身家万贯的大老爷了，到时候他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妻妾成群，左拥右抱……
这样的生活，光是想想，就美好的不得了
孙志权的嘴巴控制不住的往两边裂开，要不是担心被人看见，他都要忍不住仰天大笑一阵。
唯有这样，方才能释放出他胸中的快意了。‘
可惜了，他身边来来去去的都是人，他若这个时候仰天大笑，无疑自己往自己脑门上面贴了一个“我就是纵火人”的标签。
傻子才会这样干。
孙志权极力压制住心中的兴奋，他垂下头去，假装没看见库房那边失火了，径直去户部那里帮陈先生取毛笔。
同一时间，那些跟随过来瞧热闹的百姓们，这会儿还聚在原地聊一些有的没的话题。
聊着聊着，就是翕动了下鼻子，狐疑道：“什么味道？”
“好像是布料被烧着的味道！”
“该不会是咱们身后这家人烤火取暖，不小心把鞋底烧穿了吧？”
“鞋底烧穿了还都是小事，可别再把房子给点着了！”
街道两边住的都是百姓。
冬天烤火取暖，不小心弄出点儿意外来，这些也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每年冬季，京城里面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
所以，说归说，众人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震惊来，只是本能地循着味道飘来的方向张望过去。
然后这一望，上一秒还在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话家常的人群就不淡定了。
“那飘起浓烟的位置，好像是工坊的库房吧？”
“什么好像，那就是！”
“天呢，库房上空怎么飘着这么多浓烟啊，难不成有人在库房里面烧火做饭？可这会儿也不到饭点啊……”
话没说完就被人敲了一下脑门。
“你是不是出门没带脑子啊，你家烧火做饭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再说了，库房里面堆放的都是棉衣，最是怕火了，谁敢带着火种在里面转悠？”
被敲了脑门的人本来还有些委屈，她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两句，可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喊叫声——
“不好了！库房着火了，库房着火了——！”
就仿佛破了口子的堤坝似的，这声喊冲出来后，越来越多喊着“库房失火了”的声音传出来。
一群远远围观瞧热闹的百姓们瞬间变色。
“好好的，棉衣工坊的库房怎么会着火啊！”
“哪谁知道！”
“完了完了，棉衣本来就易燃，这么大的火烧起来，扑都扑不灭！”
“唉！一库房的棉衣，这下全要被烧成灰烬了！”
“可惜了啊！”
“快别可是了，咱们赶紧去救火吧！”
一群人就往库房那边冲去。
只是还没等他们跑几步，就听一个声音厉声喝道：“快停下，别过来！”
可还是晚了一步。
天寒地冻，路上湿|滑，有个妇人脚下打滑摔倒了，躺在地上“哎吆哎呦”直角。
跟她一块往前跑的一名男子，下意识地就弯下腰去要扶她起来，结果后面的人没刹住脚步，一头撞在了他后背上面。
两人齐齐摔倒，将妇人严严实实地压在了身下。
而后面的人还不知道状况，依旧往前跑，心急着要去救火，于是也摔倒了。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摔倒。
哀呼惨叫声嚎得震天响。
各种龟孙子鳖儿子问候祖宗十八代的怒骂声不绝于耳。
沈雪见从浓烟翻滚的库房里面冲出来，即便有事先备好的湿帕子捂住口鼻，她依旧被浓烟呛的不行，站在外面缓口气的功夫，再抬眼往前一看，几十步开外的街道上面，已经
摞起了一道高高的人墙。
而后面的人还在飞蛾扑火似的往上面扑。
沈雪见的面色瞬间就变了。
将这些民众们远远地隔绝开来，就是怕大大火起的时候人群惊慌，继而发生踩踏事件 。
结果没想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
“这样不行，会踩死人的！”
话音起的同时，沈雪见目光四处看，刚好看见一个老汉从旁边的小巷子里面出来。
老汉的腰间挂着一个铁皮锣鼓，配套挂着的还有一个敲锣用的鼓锤。
老汉是个更夫。
这会儿自然没到敲锣打鼓的时候。
他之所以腰间挂着吃饭的家伙什儿，纯属是习惯使然。
也幸亏他这份习惯使然，沈雪见忙大跨步跑到他跟前去。
“老人家，借你铜锣一用！”
声音和动作同步进行，老汉只觉得眼前一晃，似乎有道人影掠到了他跟前，然后眼前再一晃，那道人影又迅速掠开了。
连着两晃过后，老汉终于回过神来，习惯性地摸了一下腰间。
这一摸，老汉的吊梢眼一下子瞪直了：乖乖，他吃饭的家伙什儿哪去了！？
“谁偷了我的铜锣！”
老汉扯着嗓子大喊，结果话音才刚起，就被一连串“咚咚咚”的声响给盖住。
那声音尖锐又刺耳，老汉敲了大半辈子的更，还是头一次知道，他的铜锣，竟然能发出这样大的声响来！
老人家不堪忍受地捂住耳朵。
连打了几十年更的老更夫都这样，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铜锣声给定在了原地。
众人齐齐抬头循声望过去。
就见一个脸蛋上面乱七八糟糊满黑色烟灰的女子，正站在高高的墙头上面，手里面拎着一个铜锣，正挥舞着纤细的小胳膊使劲往铜锣上面抡。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动静，看似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的敲打，然而听在耳中，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律。
众人因为突起的大火而惊慌的心情，竟然就在这一串串的韵律中，神奇地安定了下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是战场上的战歌。
战歌有两种，一种是听了令人热血沸腾鼓舞士气的，一种则是安抚人心的。
沈雪见敲出来的这一串韵律，正是后面那一种。
又挥舞着鼓锤“咚咚咚”地敲了好几下，见大家脚步都停下来了，沈雪见这才放下鼓锤，扯着喊：“都别再往前跑了，前面有人摔倒了……往脚下看！”
最前面的人就往脚下看。
这一看就看见了面前人摞人的人墙。
“还真有人摔倒了！”
“快快快，快把人拉起来！”
“后面的人别再往前挤了，快往后退！”
最前面的那几个人，连忙将地上的人拉起来。
幸亏眼下是冬天，个个衣裳穿得厚实，又是人摞人摞起来的，虽然有人摔破了头脸，有人摔折了胳膊，但好歹没有闹出踩死人的重大事故来。
沈雪见还站在墙头上面，高声喊道：“棉衣工坊的库房着火，我知道大家伙也是好心，着急着要去救火，但是火势太大了，而且库房门前的路太窄，大家这样一窝蜂的都跑过去，救不了火不说，还会再次发生像刚才这样的事故！”
刚才发生的踩踏事件确实很危险。
瞧瞧刚才那几个摔倒的人，这会儿还在“哎吆哎吆”叫唤呢。
众人知道沈雪见这话说得在理，果真没有再头脑发热的往前冲。
但也有人高声喊道：“那怎么办？我们也不能这样干看着什么也不干呀！”
要知道，库房里面烧的那些棉衣，还有他们的份儿呢！
沈雪见道：“你们当然有事干！快去通知五城兵马司！那里的官兵训练有素，他们救火有经验！”
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城安全，处理这种火灾当然有经验，他们一过来，一鼻子就能闻出大火中的火油气味。
有人蓄意纵火烧毁赈灾物资这件事情，必须当场拍板定下来，届时有这么多双耳朵听着，谁也别想从中做任何改变。
沈雪见又“咚”地敲了下锣，催促众人：“都愣着做什么，快去啊！”
“哦，好好好，这就去！”
“等等我，我跟你一块儿去！”
“我也去！”
于是一大群人就调转头，呼啦啦地往五城兵马司的方向狂奔而去。
五城兵马司的姚指挥使今天当值，处理完今日送上来的公文后，他牵出马，正想领着兵丁巡视一圈皇城。
结果一出门，就看见乌泱泱一群人朝他这边狂奔过来。
是真的狂奔。
脚底板下面都快踩出火花子来了。
活像这群人的屁股后头，有一群正追着他们厉鬼凶邪。
姚指挥使瞧着这阵仗，心头突然“咯噔”一跳，手里面才刚刚咬了一口的热包子，险些被他一巴掌捏稀碎。
他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段时间虽然天气不好，但眼下是白天。
大白天的，肯定不会有什么厉鬼凶邪出来作乱。
那么还有什么能让这些百姓们跑得鞋子掉了都顾不上穿呢？
那肯定是要命的大事情！
什么事情要命？
姚指挥使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回头看了眼“五城兵马司”的门匾。
这一看，就看见他们五城兵马司后面的天空，似乎格外的红。
就好像天空下面烧着一团火……啊对！火！大火！
这群百姓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应该是哪个地方又起火了！
……五城兵马成后面是什么地方来着？
姚指挥使连忙翻阅存在脑海中的皇城舆图。
然后翻着翻着，就翻到了户部的头上去。
……难不成是户部那里失火了？
姚指挥使蹙起眉头。
此时跑的最快的一名男子已经冲到了他跟前，张口就嚎叫道：“不好了大人！户部着火了！”
还真是户部那里着火了啊！
姚指挥使啪地合上脑海中的舆图，正要挥手令人去救火。
就在这时，第二个跑来报信的人也赶到了。
这人说的更详细更具体，顶着一脑门子的汗水喊道：“户部棉衣工坊的库房着火了，库房里面的棉衣全烧着了！”
姚指挥使登时倒抽一口冷气，户部着火还好说，可户部的棉衣工坊着火了，这就要命了！
要知道，那库房里面装着的，可全都是赈灾物资！
就在前两天的大朝会上 ，隆安帝还特意将他点出来叮嘱他，让他这段加强对皇城的巡视，尤其是储存着赈灾物资的棉衣工坊那边，千万不能出现任何差错。
这也是他大冷天的，还要亲自领着兵丁巡视皇城的原因。
结果倒好，隆安帝前头才刚叮嘱完他，今天工坊那边就起大火了，而且烧的还是库房！
姚指挥使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手中的热包子也终于难逃劫难，被他的大手掌捏了个稀碎。
然后第三个赶来的人又给了他当头一棒槌：“凌王世子和凌王世子妃也在那里，大人快去救他们啊！！！”
这俩人一入耳，姚指挥使立马挥手，扯着嗓子喊：“走，救火去！”
由姚指挥使带领着的一群官兵火速赶到了现场。
一到现场就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