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二人离开户部的那一刻。
谢临川一走,沈雪见的神情瞬时冷冽下来,再不见先前的调侃嬉笑。
都被东厂的人带走了,结果这么快就走出来了,还能得到皇帝的重用,可见谢临川的手里面,一定掌握着能应对此次大雪灾的绝妙好法子。
而谢临川心心念念的,就是想拉下踩在他头上的谢遇。
如今他得到了这样一个好机会,正该是不遗余力大施拳脚的时候,结果他却激灵抽身。
太反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而这个妖,就浮在一眼就能看见的表面。
“他肯定是去宫内找皇上打你的小报告去了,我们得赶紧写封信送去宫里面,好让皇上知道,我们放出你身有奇福的传言,并非是想剥他老人家身上的金光往你身上贴,我们这样做,纯粹就是为了稳定民心,才不得已想出的法子。”
老皇帝的疑心虽然很重,但也不是那种蛮不讲道理的老糊涂虫。
事关数万百姓的性命,老皇帝不会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但这个想通的相提是,他们得抢在谢临川的小报告打响之前,主动将这个法子告知老皇帝。
所以现在,速度就是决胜的关窍。
沈雪见说的飞快,一边说一边将谢遇往桌案边扯,铺开纸笔,让他赶紧给皇上写封密信阐明缘由。
结果等她将纸笔全都准备妥当了,谢遇却没有要拿笔的意思,脸上的神情也淡定从容的很,一点儿都不着急,笑吟吟地看着她。
沈雪见:“……”
知道你遇事不乱,可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这么慢慢腾腾的,就不太好了吧?
她急道:“阿遇……”
沈雪见张嘴才开了个头,就见陈有忠笑呵呵地走进来。
他一进来,就先给二人行了个礼,然后才对谢遇道:
“启禀世子殿下,写给皇上的密信,下官已经走紧急通道送往皇宫去了,不出意外的话,最迟再过小半个时辰,我们应该就能收到皇上那边的回复,等皇上的回复一下来,下官立马就吩咐人,开始街头巷尾的传播世子殿下的神迹。”
“哦对了,还有一事,这是下官方才按照殿下您的事迹为原型,临时编写的小话本,您看看可还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里面还散发着墨香的小册子双手捧起,送到谢遇的跟前,后者接过来,一目十行地浏览一遍后再还回去,颔首说道:
“没什么问题,就按照陈大人这册子上的内容来。”
“哎,好嘞。”
陈有忠接过册子,装进袖兜里面。
目睹二人交谈全过程的沈雪见目瞪口呆,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原来陈有忠早就往宫里面传递密信讲明缘由了啊。
难怪谢遇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模样!
……可她刚才也没见两人就此事有什么交谈啊?
总不至于这两人已经默契到能用眼神沟通的地步了吧?
沈雪见心中正狐疑着,就在这时,只听“咻” 的一声,一道飞镖忽然破窗而入。
箭头稳稳地扎在正对着窗户的那根廊柱上面。
而箭头的屁股上面绑着一个小纸筒。
再看那飞镖上的标志,赫然是东厂的标志。
东厂只听命于皇帝一人,皇帝的回复这么快就送过来了吗?
沈雪见忙过去拔下飞镖,取下纸筒打开看。
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可。
而那笔迹,正是皇帝的笔迹。
沈雪见:“……”
同一时间,皇宫内,皇帝正和南荣郡对弈,棋盘旁边摆着的,正是陈有忠陈大人送过来的密信。
以及陈有忠编写的那本关关于凌王世子殿下是有奇福之人的小册子。
君臣二人一边在棋盘上面排兵布阵,一边还能分出心神来闲谈。
闲谈内容都是关于凌王世子殿下的。
皇帝笑着说:“这个凌王世子,他倒是胆子大得很,这样的光环,他也敢往自己身上揽。”
南荣郡也笑着接话说:“是啊,老臣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把自己置于刀山火海中的人。”
皇帝刚选好一处落子地儿,才把棋子摁下去,闻言,他动作一顿,狐疑地抬头望向南荣郡。
他刚才想说的是,谢遇对外传自己是有奇福之人,虽说出发点是为了稳定民心,可他这个皇帝还健在呢,就敢拿他做筏子,可不就是胆大的很。
老国师怎么就扯到刀山火海上去了呢?
只要他不介意不怪罪,谢遇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危险?
南荣郡的指间夹着一枚黑子,正低头看棋盘,他似乎没看见皇帝眼中的疑惑一般,一边思索下一步棋往哪里走,一边犹自就自己刚才的话题,继续往下说。
“凌王世子殿下往自己身上套上这层光环,虽然给了民众能挺过难关 的信仰,可这毕竟是关乎到万千人性命的大事情,倘若他能带领大家平安渡过这场雪灾还好,如若不能,百姓们必定会将他这尊神从神台上拉下来,踩踏,凌|辱,怒骂……以此来宣泄心中的愤怒。”
“须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凌王世子殿下自幼聪慧过人,才智无双,老臣就不信他没考虑到这一点,可他想到了,却还偏要往虎山行。”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瞒皇上,凌王世子这一腔孤勇,就是老臣,也自愧不如啊。”
南荣郡说完,将指间的妻子重重摁在棋盘上面,以此乃传达自己内心的震撼。
皇帝闻言更是身躯一震,霍然开朗,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谢遇领的这桩差事,办好了还好说,倘若办不好,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来自百姓们的愤怒,还有其他各方面的攻击。
比如那些觊觎着储君之位的人。
他们会以此为由,对他进行大肆抨击,让他连竞争储君的资格都没有。
而在这场储君之位的争夺中,他明明是最有希望赢的那一人。
假如他不接下这份苦差事的话。
可现在他不但接下来了,还将自己当做靶子挂了出去。
老国师说得对,这份孤勇,无人能及啊!
想通这一点后,皇帝的心情忽然就激荡起来,将江山交到这样的人手中去,何愁江山不稳!
他的江山有人帮他守了!
“国师说得对,凌王世子的这份孤勇,确实鲜少有人能及!”
“他是替朕办事的,倘若最后,真到了那种最坏的糟糕地步,朕也不会撒手不管,任由局势失控的。”
南荣郡笑着说:“皇上圣明。”
谢临川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皇帝蹙眉问前来通传的小太监:“他不在户部,跑来找朕做什么?”
小太监就是个传声筒子,哪知道这些啊。
因为答不上来,小太监慌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求助地望向自己的干爹。
干爹瞪了他一眼,拖着尖细的嗓音,没好气地呵斥他:“皇上问你话呢,哑巴啦……没用的东西,还不赶紧去问问二公子求见皇上所为何事!”
小太监如蒙大赦,忙跑出去问,片刻后又跑回来,禀道:“启禀皇上,二公子说,凌王世子殿下仗着有皇上您的宠爱,不尽心尽力为皇上办事,却在外面行神鬼之事,净为自己捞名声。”
行神鬼之事为自己捞名声?
皇帝眼皮子一跳,瞥了眼棋盘边上的话本子,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谢临川求见他的原因。
好哇,真是死性不改。
不想着怎样将自己的差事办好,净将心思花在这些拉踩陷害的事情上面!
……都是一个爹的种,兄弟俩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皇帝面色铁青,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宫殿外面,谢临川正竖着耳朵听殿里面的动静,待听到里面传出拍桌子的声音,他眼睛瞬间大亮,整个人都精神兴奋起来。
他说什么来着?
他就说皇上肯定会生气的!
看看,这不就拍上桌子了嘛!
谢遇那家伙,这次死定了!!!
他哼哼两声,眼睛笑出花来,脸上也尽是得意之色。
就在这时,传话的小太监出来了,他忙迎上去问:“皇上是不是要宣我进去?”
他一边说,一边整了整衣衫,然后挺直脊背,抬脚就要进去见驾。
小太监拦住他:“二公子,皇上责令打您十大板子,再命你在此跪地反省思过。”
谢临川:“???”
谢临川:“!!!”
在外面拿皇上做筏子,行神鬼之事为自己博取好名声的人是谢遇,又不是他谢临川,皇上不去打谢遇,打他做什么!!!
他脸上的得意僵滞住,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然后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没有幻听。
因为小太监的话音落地后,行刑的宫人就扛着板子出来了,架住四肢将他往地上面一摁,啪啪啪就是一通打。
担心他的惨叫声会吵到宫殿里面的皇帝和老国师,小太监这回学聪明了些,他脱下自己的袜子,团了团塞谢临川嘴里去。
皮开肉绽的剧痛还在身上肆虐游走,嘴巴里面又塞进来臭烘烘的一坨,谢临川险些没昏厥过去。
太后晚来了一步,过来看见的,就是自家那个侄孙被摁在地上挨板子的一幕。
对于这种局面,太后诧异又不诧异,毕竟这段时间,她这个侄孙接连作死,她已经见识到对方有多么愚蠢了。
可再愚蠢又能怎么办呢?
一众宗室子弟中,就这一个侄孙跟她有血缘关系。
以前太子还活着,她不敢有扶侄孙上位的想法。
如今太子死了,皇帝要从宗室子弟中过继一人立为新任储君,她就是拼着自己这条老命,也要帮侄孙争取到这个储君之位。
用她一人的生死,换取娘家全族人的兴旺,值得!
想到这,太后攥紧手中的册子,疾步进殿去找皇帝求情。
册子上面记载的,是制作新型御寒棉衣的详细制法和步骤。
太后本来没打算将这个法子直接献出来,因为负责此事赈灾事件的第一人是谢遇,一旦献出这个法子,势必要落地谢遇手里面去,到时候功劳和风头都让谢遇抢走了,她家侄孙怎么办?
所以,尽管沈婉柔早就将制作新型棉衣的法子交给她了,太后却一直压着没拿出来,而是暗中忙着给自家侄孙创造条件。
等条件成熟后,再当着大家的面,将这个法子拿出来,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制作新型御寒棉衣的法子是她家侄孙想出来的,跟凌王世子谢遇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别拜错了人 。
哪曾想她这边忙着搭戏台,谢临川就迫不及待地唱上了,唱的还是作死的大戏!
皇上震怒,打罚都是轻的,说不定还会收回给谢临川的差事,然后再来一个无召不得入宫的禁令。
这可不行。
眼下唯有赶紧将新型御寒棉衣的法子献出去,方能平息皇帝心中的怒火。
谢临川并不知道,因为他的作死行为,他失去了手中最大的筹码。
富贵窝里面长大的公子哥儿,从小到大就没有受过皮肉之苦,平时擦破一点儿油皮都不得了,何况是结结实实的十大板子。
板子才只打到一半,谢临川就疼晕过去了。
等他再睁开眼,人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他整个人迷迷瞪瞪的,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方,沈婉柔就在一旁埋怨他,说他不该这么沉不住气,没得失去了手中的大好筹码,白白便宜了凌王世子。
谢临川这才知道新型棉衣的制作法子,已经落到了谢遇的手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