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这个叫李西平的暗卫就死在沈雪见的脚边。
这人全身上下都是血窟窿,右脖颈那里有一道从上至下斜劈下来的伤口。
御林军肩负着保护宫中贵人之责,身手如何且不论,手里面用的兵器,绝对都是一等一的锋利。
那一剑,直接将李西平的颈骨砍断了,就只剩下一侧的肌肤将头颅和身体连接在一起。
哪怕是大罗金仙下凡,李西平也是必死无疑。
沈雪见眼睁睁地看着年轻暗卫倒在她的脚下,她又绝望又愤怒,还无比悲伤,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嘴里面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声。
她大声咒骂制造出这一切的谢临川不得好死。
都说人死之前的最后一刻会出现幻觉,沈雪见在天牢里面飘荡了两天,没有一个活人能看见她这道鬼魂的存在。
濒死的李西平却看见了。
他抓住了沈雪见的手,恳求她救他的主子谢遇。
说来也是憋屈,都说鬼很厉害,可沈雪见这个鬼,没有半点鬼力,连一根人间的稻草都捡不起来。
她存在的全部意义,似乎就只是为了让她亲眼目睹一场因为她而滋生出来的血腥屠杀。
她要是能救谢遇,早就救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可面对李西平那双充满希翼和哀求的眼睛,沈雪见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
为了让李西平安心闭眼,她应下了。
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李西平眼睛亮堂起来,咧开嘴对她笑,腮颊上面笑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接着他眼中的亮光就好像遇到狂风|暴雨的火烛,瞬间熄灭。
那两个浅浅的小梨涡,永远地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也定格在了沈雪见的记忆中。
“见见?见见!”
沈雪见在李西平面前停留的时间太久了,落在李西平身上的目光也异常的专注,仿佛在透过李西平看另外一个人。
谢遇见她这样,心中不由就是一紧,怕她又陷入梦魇中,忙停下议事,连声唤她。
沈雪见这才恍然回神。
她收住思绪,安抚面露担忧之色的谢遇:“没事,我……我刚才就是在想让李西平扮演哪个流民比较合适。”
她话音才落,就听李西平惊诧地问道:“世子妃,您是如何知道属下名号的啊?”
他是第一次出任务,在之前,和世子妃连半面之缘都没有,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世子妃竟然就知道他叫什么。
李西平惊讶又狐疑。
沈雪见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她是第一次看见谢遇的暗卫,而李西平又是众多暗卫中的一个,她属实不该知道李西平的名字。
然而话已经说出口了,再想收回来也不可能。
沈雪见暗自懊恼的同时,忙飞快转动脑筋,正琢磨要编什么样的解释才合理不惹人怀疑。
就在这时,谢遇忽然撩起眼皮斜了李西平一眼,淡淡地说道:
“世子妃知道你名字,这事很奇怪吗?前些日子本世子和世子妃闲话家常,说起暗卫中有一后生,眉清目秀,生得一副好皮相,不像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暗卫,倒像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大小姐。”
谢遇目露几分调侃,他一边说,一边还环视了圈面前的一众暗卫,然后将视线重新落回李西平那张白嫩的脸蛋上面。
暗卫接受的都是死士训练,自然不可能养的皮娇肉嫩。
相反,暗卫们由于时常要出生入死,刀剑无眼,身上和脸上都难免留下些伤痕。
李西平是暗卫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加之他皮相生得好,嘴巴又甜,很得大家伙的喜欢,俨然是个团宠一般的存在,大家都护着他。
本来就生得皮肉细嫩,身边又有这么多兄长一样的同僚们疼着宠着,李西平还真就像谢遇说得那样,细皮细肉的,不像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死士,倒更像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大小姐。
性子也像,想什么说什么。
沈雪见是谢遇的世子妃,就是李西平的女主子。
主子说话,哪有属下质疑插嘴的份儿啊。
李西平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他冲沈雪见抱歉地一笑,然后惭愧地低下头去。
谢遇这话,成功为沈雪见第一次见李西平,就能叫出他的名字做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至于他有没有在闲话家常的时候,和沈雪见谈起过暗卫中有一个像大小姐一样娇嫩的暗卫……
……那自然是没有的。
自从去年谢遇去为隆安帝挡了一刀,昏迷中醒来后扔掉痴傻伪装后,谢遇就成了隆安帝跟前的红人。
也成了大家曙目的焦点。
再后来是水写布的面世,然后是太子病逝,隆安帝要从宗室子弟中过继一人立为储君。
深得隆安帝喜爱的凌王世子谢遇,立马就成了储君的热门人选。
得到的关注更多了。
接着谢遇又从隆安帝那里领到了一个赈灾安抚使的皇差……事情一个接着一个的来,比雨点子还要密集,每天夜里,经常是猫睡了,狗睡了,连打鸣的公鸡都睡了,谢遇才拖着一身疲惫上床。
忙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和沈雪见闲话家常啊。
谢遇这话,分明就是特意帮沈雪见解围的,沈雪见怎么会不知道。
她心中感动的同时,不由得也松了口气。
至于事后要怎么向谢遇解释……
这都是后面的事情了,眼下迫在眉睫的,是如何应对太后泼过来的杀招。
拿赈灾事宜做文章,绝对是在隆安帝的脑袋上面舞剑。
宫里的那位太后娘娘必定会全力以赴,也将十分谨慎小心。
她不但要将这些暗卫改妆成面黄肌瘦的流民相,还得一比一的易容出几张真的流民面孔来。
如果全是些陌生的面孔,怕是要引起太后那边的怀疑,继而谨慎地不敢动手。
可要是加进去几张他们熟悉的面孔,再由这几张熟悉的面孔从中做掩护,就不会惹起对方的疑心了。
沈雪见收住思绪,忙碌开来。
易容对于沈雪见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一群神采奕奕的暗卫,经过她的改妆后,个个变得脸颊凹陷,面黄肌瘦,一看就是几十年没吃过饱饭的样子,比流民还更像流民一些。
……
另一边,封寂去五城兵马司找到姚指挥使。
他先递上腰牌,然后说明来意。
有谢遇的腰牌在,姚指挥使二话不多问,当即就应下了。
两人一道去西大街义庄。
前两天那场大火烧得凶猛,即便后面及时下了一场大雨,将火浇灭了,可西大街义庄还是被烧得面目全非。
老李头就靠着这义庄生活呢,哪里敢让义庄关门歇业。
当天就下血本,找了二十几号雇工。
好在义庄是死人住的地方,墙垒起来,瓦盖上去,不钻风不漏雨就行了,不需要太精细,内里也不需要过多的捣腾。
二十几号雇工,不停歇地干了一天一夜,总算将大火过后的义庄重新翻修了起来。
老李头正在登记今日新抬进来的尸体。
见姚指挥使亲自登门,他连忙放下手中的秃头毛笔,点头哈腰地迎上前来。
姚指挥使没跟他过多废话,直接说明来意,末了,又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说道:“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该往外说的,不要乱说。”
这就是要封他口的意思了。
老李头瞬间领悟,连忙拍着胸脯保证说绝对不往外多说半个字。
也是巧,今天新抬进来的一俱女尸,刚好和王婶子体型相仿。
更巧的是,那女尸是从山上摔下来摔死的,身上血肉模糊,极其符合被乱棍打死的特征。
封寂连在尸体上动手的过程都省了。
将那俱冒充王婶子的女尸弄上马车,运到凌王府,再从后门悄悄弄进去。
片刻后,凌王府的大门哗啦一声拉开。
一群凌王府的护卫们走出来。
最前面的四个护卫抬着一俱女尸。
四个护卫分别抬着那女尸的胳膊和腿,高高抬起来举在半空中,将尸体扯开成一个人形的“大”字,浩浩荡荡地往皇城门口方向走去。
街道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积雪。
女尸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滴,一路走一路滴,血迹落在雪地上,殷红又刺目。
这动静立马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行人纷纷围上来问怎么回事。
街道两边居住的百姓也从屋里走出来瞧热闹。
因为天气不好而行人稀少的街道,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带队的是太二。
面对众人的好奇询问,他虎着一张脸,扯着嗓子粗声说道;“这贼婆娘是我们凌王府的一个厨娘,受她主子指使,竟然给我们世子下毒,幸亏我们世子命大,躲过了一劫。”
“我们王爷本来是要拉着这贼婆娘去见官的,可这贼婆娘忒狠,不但给我们世子下毒,她自己牙齿里面也藏着毒,事情败露后就服毒自尽了。”
“如今死无对证,说理都地儿说去 ,白白吃了一道哑巴亏。”
“我们王爷气不过,命人将这贼婆娘的尸体鞭打了一顿,现在拉出去扔到城外的乱葬岗上去,让这贼婆娘死无葬身之地!”
太二嗓门大,中气十足,瞧热闹的百姓全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众人瞬间炸锅了。
“凌王世子那样好的人,咋还会有人想着下毒害他呀!”
说这话的妇人,语气里面全是难以理解的不可置信。
但并没有人回应她的不可思议。
大家全都对那俱浑身血肉模糊的女尸脱口大骂。
骂她死了活该。
骂她死了下地狱。
还有人往女尸身上扔雪团子,扔破鞋,扔烂菜叶子……也不拘是什么,地上有什么,随手捡起来就扔。
要不是凌王世子操心劳肺的为他们这些小百姓们做打算,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百年难遇的大雪灾,他们还不知道要遭多少难呢,说不定还会冻死在这场大雪灾中。
哪能像现在这样,有棉衣穿,有火烤,粮仓里面的粮也都提前准备的足足的。
百姓们打心眼里面念谢遇的好。
此时听说有人下毒害他,百姓们心中的愤怒一下子就被拱起来了,就像小儿尿意上来了,憋都憋不住。
一片乱糟糟中,连太二都不小心挨了一记破鞋。
再看看那俱女尸,更是凄惨,本来就血肉模糊了,如今尸体上挂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好不凄惨。
太二是知道实情的,顿时觉得不忍,心中念了声“得罪了”,忙催促护卫们加快速度,直奔皇城门而去。
待出了皇城门,就没有多少百姓围观跟随了。
行到乱葬岗前,更是一个百姓都没有跟过来。
乱葬岗这种地方,比义庄还晦气,再喜欢看热闹的人,也不会跑到这种地方看热闹的。
太二吩咐人挖了一个大坑,坑底铺上一层茅草,用带过来的油布将那女尸裹起来,放进坑里去,填上土,再用积雪覆盖住,完成了下葬。
也算是让女尸有了葬身之地了。
此时,皇城内,先前那群看热闹的百姓们还没散去,拢着袖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议论刚才的事情。
出来打探消息的妇人在旁边听了几耳朵,听出大概后,便挎着菜篮子,急匆匆地走了。
郡主府。
胧月郡主扔了抱着的手炉,眼中闪过怨毒,咬牙恨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话说得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假,谢遇那祸害还真是好命,竟然又让他躲过了一劫!”
李嬷嬷也有些遗憾。
不过对于胧月郡主说得“祸害遗千年”,她却抿嘴保持了沉默。
真要说祸害……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呢,立场不同,即便凌王世子再好,终究不是她要效忠的人。
李嬷嬷压下心头不该有的念头,她弯腰捡起地上还在骨碌碌打转的手炉,放回胧月郡主手中,劝道:
“郡主说凌王世子好命,老奴觉得未必,这次没能毒死他,不是什么坏事,反而还是好事呢。”
这话胧月郡主不爱听,她斜眼看向李嬷嬷,面上带着怒意,质问道:
“李嬷嬷,你到底是哪边的人,你怎么还向着谢遇那畜生说话!”
李嬷嬷是太后派过来盯着胧月郡主的人了,平时对胧月郡主多有约束,不知道要以为李嬷嬷是主,胧月郡主是奴。
一来二去的,胧月郡主就对李嬷嬷起了不满之心。
奈何李嬷嬷是太后跟前的人,胧月郡主就算心中再不满她,也只能憋着忍着。
可今日李嬷嬷说谢遇没死是好事,捅在了胧月郡主的逆鳞上面。
她压抑了多日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