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见让这突然飞出来的暗器吓一跳。
待定睛细瞧发现那暗器竟然是一个水嫩水嫩的大白萝卜时,她先是惊讶,接着恍然大悟。
这一刻, 她似乎明白封寂为什么不让她站在门口,而是让她往边上挪的原因了。
因为她要是不往边上挪一挪,这颗从院子里面横空飞出来的大白萝卜,就要直接砸她脸上去了。
……这么说也不完全对,应该说,那白萝卜其实是冲着 封寂去的。
毕竟开口叫师娘的人是封寂,又不是她。
而且院里面那位骂骂咧咧的妇人,骂的也一直都是封。
封寂不是说他师娘很疼他的吗?
封寂师娘对封寂的这种疼法,也……太清奇脱俗了吧?
沈雪见无语。
然而紧接着更无语的事情就发生了。
就见封寂忽然捡起一段摔碎的萝卜,将萝卜汁液胡乱地往胸口上涂抹,涂抹出一片斑驳的痕迹后,就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着墙壁弯下腰身去。
沈雪见:“……???”
这又是个什么操作??
如果雾水有实质性的话,沈雪见觉得自己脑袋上面的雾水,这会儿肯定已经沉重到让她抬不起头的地步了。
沈雪见完全看不懂封寂的操作。
她正满心狐疑间,就见封寂忽然眉毛一皱,脸一白,张嘴发出一道凄惨的痛呼声。
那声音……
饶是沈雪见还一头雾水满心狐疑,这会儿也被吓得一个激灵回神,连忙跳过去扶住他, 紧张地叫道:“封寂!”
她以为封寂刚才那样一通乱揉,揉到胸膛里面那三根被蛇尾巴拍断的肋骨了。
所以,不管是封寂的那声痛呼,还是沈雪见这一副要死人的紧张大叫声,都真情实意。
院子里面骂骂咧咧的声音蓦地停了下来。
里面的人似乎在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好作判断。
于是封寂发出了第二道痛呼声,期间还夹杂疼痛难忍的大喘气声,并且还不忘忙中抽空,悄悄给了沈雪见一个眼神暗示。
那眼神在说:别担心,我没事,装的。
看懂他眼神暗示的沈雪见:“……”
她艰难地吞咽了下,嘴唇无声蠕动问为什么。
封寂扯扯嘴角,回给她一个微笑。
可他那微笑像是刚从苦涩缸里面捞出来的一般,新鲜又饱满,只是看一眼,便令人难受的心头发涩。
沉甸甸的哀伤气息扑面袭来,心肠软得能顷刻间泪如雨下。
此番此景,饶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只怕也难以做到无动于衷。
何况沈雪见的心也不是铁石做的。
封寂虽然说他是装的,可他现在的确脸色惨白,额头上面冒出来的冷汗比黄豆还要大,一颗一颗的往外冒,沿着他精致的面颊往下滚落,停在他透着虚弱色的苍白唇瓣上面。
不管怎么装,他胸膛里面结结实实断了三根肋骨,这是铁打的不争事实。
他刚才那样在胸口胡涂乱抹一番,多多少少肯定会碰到断骨。
沈雪见深呼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没忍心扔开封寂不管,依旧扶住他的胳膊,着急地问叫着他的名字。
也算是配合他吧。
于是这下,封寂的痛呼声就更加真情实意了,好像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家后得到大人关心的孩子,压抑了一路的情绪喷涌而出。
沈雪见:“……”
她嘴角抽抽,压低声音道:“差不多就行了,你悠着点儿。”
封寂:“不能悠啊,你不知道,我师娘这人,最是口硬心软了。”
沈雪见:“……”
所以你这是逮着你那口硬心软的师娘可劲儿欺负是吧?
沈雪见翻了个白眼,忽然有些同情封寂那个还没有露面的师娘。
当然,内心的狐疑也更多了。
按照封寂的意思,他那个师娘应该是很疼他的,可既然很疼他,干嘛听见他敲门后,不欢欢喜喜地出来开门,反而用叱骂和暗器来迎接他?
还有,看封寂那经验老道的样子,想必是之前没少受过这样的待遇。
再就是那个飞出来的白萝卜“暗器”。
沈雪见微转目光,瞥了眼地上摔成好几节的“暗器”。
“暗器”虽是萝卜,看似伤害性不大,但是个头却着实壮硕,腰身足有成年男子胳膊粗了。
这要是真是结结实实的砸在人身上,也够让人龇牙咧嘴叫疼半天了。
可见封寂那个师娘出手是一点儿都不手软。
偏偏封寂还标榜他师娘最是心软疼他。
真是自相矛盾的令人费解。
沈雪见这下是真的好奇了,也不知道封寂的师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抬眸朝院内望去。
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基本上能将院内的情形大致看全,就是很寻常的一座一进小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屋檐下面竖立着半面墙的木架子,每一格的架子上面各放了一个圆形的大簸箕,里面摊开晾晒着什么。
应该是草药之类的,因为沈雪见闻到了浓浓的药材清香。
看来封寂在这一点儿上面倒没有忽悠她,他那个师娘,的确通医理。
正想着,正对着院门的后重挡风门帘被掀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妇人。
那妇人长的很瘦小,又穿着厚厚的棉衣,看起来愈发没几斤重的样子,不过眼神却很凌厉,刀子一样地射在院门口的封寂身上。
封寂立马停止哀呼惨叫,叫了声“师娘 ”,然后扶着沈雪见的胳膊,挣扎着就要站起身来。
可他才刚一动,就发出一声闷哼,五官也跟着痉挛抽搐,本就没退下去的冷汗,这会儿瞬间你推我挤的占据了他整张脸。
封寂的皮相本就生的极好,此时他满头冷汗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就仿佛一块无暇美玉马上就要碎裂掉的样子。
毫无作假的痕迹。
别说老妇人了,就是知道内情的沈雪见,此时看见他这副模样,都不由得跟着心头一紧,失声叫道:“封寂!”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封寂现在又是这副样子,她也不知道他是真难受还是假装的了。
连知道内情的沈雪见都如此,更何况还被严严实实蒙在鼓里面的妇人?
妇人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急忙朝院门口这边走过来,不由分说,一把抓住封寂的胳膊给他把脉。
封寂似乎躲闪不及,挣扎一下也没能挣扎开,就扯开嘴角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安抚妇人说:“师娘别担心,我没事……”
“闭嘴!”妇人厉声呵斥他,一张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也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像暴雨来临前的天际。
终于,妇人怒了,瞪着封寂发火道:“你心被狗吃了,身手也被狗吃了吗!这么明显的攻击,你就不知道躲一躲!”
此时的妇人像极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家长。
她一脚踩碎脚边的半截白萝卜,目光落在封寂胸前满是萝卜汁液的衣襟上面,怒道:“一根破萝卜,也能砸断你三根肋骨……你可真是越长越出息!”
封寂道:“师娘教训的是。”
十分的乖巧。
只是乖巧中透出几分委屈。
沈雪见看着他表演,心中大为震撼,缓缓地吞咽了下,先前她见封寂将萝卜汁液往胸前衣襟上涂抹时,她心中就已经有了猜测,只是又实在不敢相信,像碰瓷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九头鸟军师封寂的身上。
所以哪怕她心中有了猜测,也一直自我麻痹,觉得肯定是自己想错了。
封寂这样做肯定不是为了碰瓷,他肯定还有更深的打算,她不能用自己浅显的目光来度量封寂。
结果没想到,封寂做这些,竟然还真就是为了碰瓷!
而且还是碰瓷的自家师娘!
沈雪见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险些没控制住脸上的震惊。
她急忙垂下头去。
震惊归震惊,她还是要站在封寂这一边的,不能坏了封寂的计划。
好在那妇人的关注点这会儿都在封寂身上,没空搭理她。
妇人虽然还是满面怒意,但是看向封寂的目光明显软和了下来,还透出几分自责和懊恼,只是嘴上依旧不饶人,冷笑着对封寂道:
“哼,我教训你做什么?你师父要是泉下有知,掀了棺材板也要爬出来和你撇清师徒关系,没得给他丢人现眼!”
一边说,一边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没好气地对封寂道:“愣在那里做什么!还要我给你赔礼道歉吗!”
封寂急忙摆手。
妇人又哼了一声,径直掀开门帘走进屋去。
院子外面,封寂松了口气,扭头朝沈雪见无声一笑:成了。
沈雪见:“……”
什么成了?
这股狐疑没能在沈雪见心头盘恒太久,很快她就知道封寂说的“成了”是什么意思了。
并且也弄清楚了封寂碰瓷他家师娘的原因。
就见妇人冷声对她道:“你,跟我到里屋来。”
沈雪见不明所以,愣住:“啊?”
妇人皱眉:“啊什么啊?你不是来找我看病的吗?”
沈雪见:“?”
封寂急忙说道:“我师娘擅长妇科,有妇科圣手的美誉……嘶!”
话没说完,他又捂住胸口抽了口子冷气。
妇人才浮现的不耐烦被压了下去,不冷不淡地对沈雪见说道:“妇科圣手不敢当,但是妇人方面的问题,我自问还算有几分见识。”
封寂道:“我师娘给人把脉问诊,只讲眼缘,不论其他,她老人家的诊,有钱都未必能请到……我昨天给你的药,就是我师娘做的!”
妇人本来没眼看沈雪见,哪怕说让沈雪见跟她进里屋去时,她也只是用余光淡淡地扫了沈雪见一下。
此时听见封寂这样说,妇人忽然猛地转过身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雪见,将她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那神情……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沈雪见总觉得妇人打量她的目光格外的挑剔,挑剔到格外拼命地在她的身上找缺点。
似乎在拿她和什么人做比较似的。
最后,妇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反正是不怎么高兴的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扭头狠狠地瞪向封寂。
“哼,今天要不是看在你被我砸断三根肋骨的份上,你和你带来的这位姑娘,连我的屋门都别想进。”
封寂:“还要有劳师娘帮她好生瞧瞧。”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沈雪见全程旁听,终于从迷雾中撞了出来,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敢情封寂大老远跑过来,不是为了给自己找医,而是为了给她找医啊。
还有刚才院门外的那场“碰瓷”,也是因为她。
因为他师娘说了,要不是看在他被砸断三根肋骨的份上,她和封寂,他们俩连屋门都进不来。
沈雪见扶了扶额,想要拒绝,心说她身上的毛病都已经是陈年老疾了,难受也就是那么一两天的事情,看不看的都无所谓。
然而想想封寂大老远的,拖着一身伤将她带过来,她要是就这么拒绝了,实在有些不知好歹。
那就看看吧,反正来都来了。
想到这,她跟在妇人的身后进了里屋去。
封寂在外面等着。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也过去了。
外面的天色逐渐陷入暗沉中。
终于,在封寂快要把脖子伸成长颈鹅时,挡住他视线的房帘终于掀开了。
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封寂“噌”地一下站起身,结果扯动了胸前的伤口,他又疼得龇牙咧嘴地坐下去,但还是心急地问妇人:“师娘,她怎么样了?可要紧?”
妇人没有吭声,只是目光古怪地打量着封寂,一眼又一眼,直看得封寂心头“突突”直跳,忍不住就要掀帘子进去。
妇人伸手拦住他:“别进去,她身上还扎着针呢,现在还没醒。”
封寂连忙追问道:“那她要不要紧?”
妇人:“问题不大,扎上几次针,回头我再给她开几副调理的药方子,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差不多就能彻底根治了。”
“一年半载?竟然要那么久的吗?那岂不是会对胎儿造成影响?”
封寂的眉头紧紧皱起。
妇人的目光更加古怪了,接着就变成了幸灾乐祸。
“她一个完璧之身,哪来的胎儿?”
“封寂,你被她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