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王府的马车算不上奢华,但空间也足够宽敞。
正常情况下,坐下三四个人是不成问题的。
奈何眼下车里面有个伤号,一人平躺下去,就占据了大半个车厢还多的空间。
沈雪见震惊之下忘记了这一点,脚动腿动,险些没踹到躺在对过的封寂。
寒潭下凶险无比,不但暗流涌动,还盘踞着一条脑袋比洗脸盘还大上半个号的大蛇。
更不巧的是,那大蛇就盘踞在谢遇他们发现的宝藏旁边,整个蛇身缠绕在那一堆金银珠宝上面,俨然一副守财蛇的模样。
谢遇他们想将宝藏搬上来,第一步就是要先打趴下那条守财蛇。
封寂身上的伤,就是在人蛇抢宝大战中落下的。
本来大蛇的那一尾巴,是直接扫向谢遇后背的,封寂冲过去替谢遇挡住了那一下袭击,然后赔上了三根肋骨。
沈雪见刚才骤然起身的动作,引来马车一阵颠簸,断了三根肋骨的封寂被颠得龇牙咧嘴,捂住胸口面色发白,一脸幽怨地望着她。
沈雪见后知后觉,惭愧不已,连忙道歉,又殷勤地将自己的毛毯也搭在封寂身上。
封寂没要,将毛毯又扔给她,嘴里面鼓鼓囊囊地说道:“我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的,不需要这个。”
言外之意:你才更需要。
沈雪见低头瞧了眼精准地落在她腰腹上的厚实毛毯,瞬间领悟到封寂的未尽之言,接着便又想到封寂今日强行加给她的孕妇身份,她忍不住就有些气恼起封寂来。
然而抬眸看看封寂惨白着一张脸的凄惨状,再想想他这份凄惨是为了救谢遇才落下的,她又气不起来了。
说起来,她之前还误会过封寂一次呢。
况且,封寂那样做,也都是为了她好。
更不要说封寂方才在寒潭下面,还救过谢遇一次。
她和谢遇是夫妻,夫妻一体 ,封寂救了谢遇,这份恩情她得记在心里。
所以,怎么算都是她欠封寂更多,实在没有再跟封寂计较的道理。
想到这,沈雪见心中的那点不快就再也站不住脚了,她甚至还心生出几分愧疚感。
因此,面对封寂投过来的幽怨目光,沈雪见的神色也变得比先前更加缓和了几分,凑过去关心地问他要不要紧。
封寂皱着脸道:“郡主要是少点一惊一乍,我这心不受惊乱跳,兴许我就能少受点罪,好过上那么一些些。”
沈雪见听得又汗颜又惭愧,连忙老老实实地坐好,保证再不一惊一炸了。
封寂抿唇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犹自将话题扯回去道:
“我仔细查看过了,这次的地动,确实是人为的,至于山崩,则是因为地动而引起,所以,世子等人今天的遭遇,看似天灾意外,实际上全是人为。 ”
沈雪见的神情一下子冷凝下来。
有人利用槐花婶子,打着她的名义,将谢遇骗到京郊的这处宅院,想要利用地动这个机会,为谢遇设计了一场伏杀。
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她甚至还因为这个而怀疑过封寂,因为封寂对地质这一块儿极擅长。
如果说有人能在地动未曾发生之前,就能提前看出苗头来,并且拿过来加以利用,她脑子里面第一时间冒出来的人就是封寂。
因为上一世封寂就为她设计了一场这样的伏杀。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场地动,竟然不是自然灾害,而是人为制作……这种事情还能人为的吗?
“能。”
封寂看出她眼中的疑惑,解释道:“那座宅院的下面,被人提前挖空了,而且挖掘过的痕迹还都很新鲜,应该是近一个月内的动作,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这一点就属于巧合了,挖空宅院的人,肯定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们挖的那座宅院下面, 本来就是空的,只不过比较深而已,如今又他们挖空了上面,下面也是空的,两个空间中间,就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地皮了。”
封寂一边说,一边随手拿起几案上的两个茶盅,将一个茶盖盖在茶盅上面,又在茶盅上面再放上另一个茶盅,然后他将连接两个茶盅的茶盖抽去,两个茶盅没有了中间的那层隔板,碰到一块儿,轰然倒塌,碎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瓷片。
演示完后,抬眸看片沈雪见,眼神询问:“看懂了吗?”
他这种演示浅显易懂,且直观明了,沈雪见自然看懂了,只是……
她蹙眉不解道:“宅院塌陷这一块我看懂了,可那座山呢?山为什么也会倒?总不至于背后之人担心光是房子塌了还不够,为了保险起见,索性就把山也给推倒压上去,以求万无一失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背后之人想要置谢遇于死地的决心,也太强烈了。
封寂摇头道:“山是那么好推倒的吗,那座紧挨着宅院的小山,往地下深掘个五六丈,跟宅院这边的情况一样,下面也都是空的。”
“宅院这边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紧挨着宅院的山自然也难免会受到牵连,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雄鹰从门前飞过都要被烧光一身毛变成秃头鸡。”
纯属瞎猫撞上死耗子,赶上了。
那些背后设局的人肯定也没想到这一点。
地动山倒的那一刻,他们指不定怎么在暗中欢呼呢,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天意相助他们了。
当然,这份天意相助,仅仅只局限在谢遇的确死在了这场事故中。
可当谢遇被地下寒潭中的暗流卷入进一个溶洞中,并且又幸运地溶洞中发现一处宝藏时,那这份天助到底助的是谁,就又得另当别论了。
封寂微微眯起眼眸,不由得想起民间盛传的说凌王世子是自带福禄之人的说法。
以前他对此都是一笑而过的,为君者,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渡上一神秘色彩。
往远了说,本朝开国皇帝仁宗帝,据说出生的时候,其母亲所居住的寝宫,忽然飞来一只通体火红色的凤凰,就站在他母亲的窗棂上面,等他平安落地后,那凤凰才肯飞走。
再往近了说,当今皇帝的右脚拇指是弯曲的,乍一看去,宛如龙爪,这也是皇帝明明母族势弱,结果却能打败一众哥哥弟弟们,最终坐上那把龙椅的主要原因之一。
因为他有龙爪,是命定的真龙天子。
总而言之,这些渡在身上的神秘色彩,都是为了让大家相信自己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
所以,当那种流言传出来时,他以为谢遇也是如此。
可是如今再看……还真不好说。
今日的事情传开后,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在朝堂上面,都必定会掀起一股轩然大|波,只要谢遇自己不作死自毁前程,储君的位置,他已经算是坐稳了九分。
剩下那一分,就看谢遇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了。
封寂垂下眼眸,一手拨过来一只酒杯,一手拎起旁边的酒壶,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就要仰头灌下去,手上忽然一空。
“你刚从寒潭里面上来,身上又还有伤,最好还是不要喝冷酒……你等下,我帮你把酒加热一下。”
马车里面就有现成的取暖用的小火炉。
这种小火炉头小身子大,大肚娃娃一样矮墩墩的一坨,肚子里面装的全是烧红的火炭,炉口上面有挡片盖着,不管马车怎么颠簸,都不必担心里面的火炭会颠簸出来烫伤人。
沈雪见一边说 ,一边将火炉上的挡片拨开,将酒壶坐了上去。
冷壶遇热火,发出“哔啵哔啵”的声响,没一会酒香就被激了出来,满车厢弥漫着的都是一股子令人沉醉的浓郁。
……可惜她今儿个不能喝。
沈雪见遗憾地咋咋嘴,一手将一杯温过后的酒递到封寂手上去:“行啦,喝吧。”
另一手还拎着酒壶,随时等着为封寂续酒。
封寂笑道:“郡主这样子,实在令人受宠若惊啊。”
沈雪见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真不安,就赶紧把身上的伤养好。”见封寂含笑饮酒,她抿了抿唇,说道,“对不起啊,我今天……误会你了。”
错了就是错了,没有相互抵消的说法。
封寂要是真想对谢遇不利,就不会忙前忙后地组织人手救援,更不会冒死为谢遇挡下来自背后的袭击。
她不该猜疑封寂。
是她小人之心了。
封寂的动作微微滞了一下,然而很快就又恢复了正常,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口灌下去,然后将空了的酒杯送到沈雪见跟前。
“倒满这杯酒,我就原谅你了。”
通透如封寂,并没有问沈雪见误会他什么了。
沈雪见揪着的一颗心落地,连忙给封寂倒满酒,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她的意思是想自罚一杯以示赔罪。
然而她才要伸手,面前的酒杯已经被封寂手快地拨到了自己跟前。
封寂:“拢共也就才半壶酒,郡主就不要跟我抢着喝了吧?”
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手一拐把酒壶也顺走了,一副生怕沈雪见会跟他抢酒喝的架势。
沈雪见哭笑不得,知道封寂这是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于是便另起一个话题,问道:“说起来,周太医的医术还是很不错的,你干嘛不让周太医帮你医治身上的伤,非要另找大夫啊?”
放着身边现成的杏林高手不用,非要坐着马车一路颠簸,说自己有熟悉的大夫……他也不嫌颠的肋骨疼。
沈雪见早就好奇的不行,趁着眼下这个机会,刚好问一问。
封寂瞥了她一眼,周太医的医术是不错,但是术业有专攻,妇人身上的问题,还得是他师娘出马才行。
谢临川今日摔了这样大一个跟头,回去后指不定又要憋什么坏招。
还有那个躲在暗中设计谢遇的人,到现在也还没有揪出来是谁,连个眉目都没有。
谢遇的身边太危险了,身为谢遇的世子妃,她承受的压力必然不小。
……一个身怀六甲之人,整天提心吊胆,身体指不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难得有这么个现成的机会,刚好让师娘帮她瞧瞧。
不过这些话,只在封寂嘴边溜达了一圈,就又被他撵了回去。
他忍着肋骨被颠簸到的刺痛,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道:“周太医的医术是好,但我还是更习惯让我师娘帮我看看。我师娘很疼我,我以前有个什么不舒服,都是我师娘帮我看的。”
“你师娘?”沈雪见诧异,惊讶道,“你还有师父?”
既然叫师娘,那肯定得有师父才行。
可是封寂什么时候还有个师父啊?
封寂见她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好笑地嗤了一声:“怎么,我有师父很奇怪吗?”
沈雪见:“……”
是挺奇怪的。
毕竟上一世,她曾让人暗中调查过封寂,并没有查出封寂还有个什么师父。
两人正说着话,车夫在外面“吁”了一声,接着马车的速度便明显减缓了下来。
封寂掀开车帘往外面瞧了一眼,扭头对沈雪见道:“我师娘家就住在前面这条巷子里,面,不过这巷子的路比较窄,马车进不去,我们得自己走过去。”
说完,就要挣扎着起身。
“小心,慢点儿。”沈雪见忙放下心中的好奇过去扶他。
两人下车后,沿着青石铺就的羊肠小巷,又往前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封寂才在一户人家的院门前停下。
他抬手就要敲门,忽然又想到什么,侧头对沈雪见道:“郡主,您先往边上站一站。”
沈雪见:“……”
好好的,干嘛要让她往边上站啊?
虽然一头问号,不过沈雪见还是“哦”了一声,依言往边上挪了挪。
封寂这才放心地抬手敲门。
叩叩。
敲两下,停下来,隔着院门叫道:“师娘——”
没人应。
他似乎也没指望着会有人应他,喊完后,便径直推开院门。
然而推开院门后,他却没有抬脚往里面走,而是迅速挪到了边上去。
沈雪见被他这奇怪操作弄得一头雾水,心中正纳闷不已,就在这时,院子里面忽然传出妇人的叱骂声。
而和叱骂声一块儿飞出来的,还有个白乎乎的什么东西,流星锤一样从院子里面飞出来,又砰地砸在对过的墙壁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