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储一事,别看各方争得如火如荼,都私下联合各自的势力共同发力。
但也仅仅只限制于私下。
谁也不敢将此事明晃晃的拎出来说。
像这种直接指名道姓说立谁谁谁为储君的话,那更是提都不敢提的。
大家可以在心里面有各自属意的储君人选。
但最后拍板做决定的只有一人,且也只能有一人,那就是皇帝。
江山是皇帝的,皇帝说把江山传给谁就是谁,敢替皇帝做决定?怕不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太重不想要了。
但是寻常百姓就没有这方面的顾忌了。
他们不受朝堂秩序约束,说起话来肆无忌惮,脑子里面怎么想,嘴巴里面就怎么说。
在他们看来,凌王世子几次三番大难不死,尤其是这一次,山崩地裂撞上一块去了,寻常人遇到这种事情,早不知死多少遍了。
可凌王世子愣是一点儿事都没有,还幸运地挖到了宝藏。
这说明什么?
说明凌王世子是有福之人啊,是真正受上天眷顾之人!
既然要立储君,自然就应该立这样的人为储君才对,将天下交到凌王世子手中,他们这些老百姓也能跟着沾些福泽。
一时间,四周全是说应该立凌王世子为储君的声音。
这些人虽然站的比较远,但是架不住人多声沸,这么多声音聚集成一团涌入耳中,惊雷似的,谢临川只觉得耳膜嗡嗡做响,又惊又怒又不甘心,脑袋险些没这炸裂开。
他再也装不下去了,跳起来朝那些百姓们吼道:“尔等无知愚民,立储乃是天家之事,岂容尔等宵小指手画脚!”
不是所有百姓都熟读圣贤书,他这话又说得咬文嚼字,就有不少人没听懂,忙问身边人:“这人是谁啊?他说的啥话?”
谢临川被揍的碧青脸肿,身边人也认不出他是谁来,但是能听懂他话的意思,就解释道:“他骂我们是愚蒙无知的小老百姓,说我们不配议论谁当太子的事情。”
顿了顿,那人又补充了一句:“他还说凌王世子没资格当太子。”
这话不得了,一下子捅了马蜂窝。
“小老百姓咋了,小老百姓不偷不抢凭本事吃饭!”
“没有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埋头苦干耕田种地纺纱织布地养着你们,你们这些连韭菜和麦苗都分不清的贵人,早就都饿死了!”
“真是可笑哦,吃我们的穿我们的,竟然还敢嘲笑看不起我们!”
“他是谁啊!”
“管他是谁呢,瞧他那副鼻青脸肿的欠揍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就是,他自己一脸鬼见了都嫌晦气的衰相,竟然还敢说凌王世子没资格当太子……怎么,他有资格呀?阿呸,天下要是交到他这种人手里,迟早要完蛋!”
谢临川万万没想到, 他一句话竟然还激起了民愤!
眼见百姓们群情愤慨,一副恨不能冲过来撕碎他的架势,他顿时就有些害怕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眼前这些人虽然都只是一群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但是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啊。
民愤跟兵变一样可怕!
谢临川怂了,不敢再和这些百姓们叫板,狼狈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他竟然还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庆幸。
庆幸自己这张脸被打得鼻青脸肿,别人认不出他是谁 ,否则的话,他嘲讽百姓是无知愚民的消息传开去,他本就不好听的名声怕是更加岌岌可危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谢临川心中的庆幸才刚起,沈雪见忽然冷笑着对他道:
“谢临川, 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胧月郡主的儿子,四书五经读过了吧?竟然连礼义廉耻都不知。”
沈雪见说完,目光冷冷地斜睨着谢临川,想要脸是吧?不想让人知道你是谁是吧?哼,偏要将你脸上的面巾扯下来。
果不其然,沈雪见这话一出,远处围观的百姓们又炸开锅了。
“胧月郡主的儿子?原来他就是胧月郡主的儿子啊!我知道他!他刚才还在凌王府门前闹了一通呢,哭着喊着要回凌王府,想要重新认回凌王这个爹,结果凌王见都不见他,大门都不让他,直接把他撵走了!”
“啊?是吗?竟还有这种事情?凌王干啥不认他这个儿子啊?快说快说,到底咋回事啊!”
前头说话的人刚在凌王府门前看了一场热闹,然后一过来就又赶上了新的热闹, 而且热闹的主体还都是同一个人……这缘分也太奇妙了吧!
那人莫名兴奋起来,当即摆开架势,将他在凌王府门前看到的那场热闹,绘声绘色地讲给众人听。
倒也没有扭曲事实。
但是添油加醋也是少不了的。
众人听的“啊啊”声不断,等一场故事听完,大家再看谢临川,那已经不仅仅是愤怒了,更多的是鄙视,不屑,嘲讽,厌恶……好像谢临川是一坨用来施肥都嫌不够壮的羊屎疙瘩。
谢临川哪受过这种气, 本就青紫交加的脸,这会儿直接扭曲变形了,视觉恐怖效果直逼地狱恶鬼。
他不敢和一群心无畏惧的平头百姓,转头将愤怒全都转投到了沈雪见的身上去。
要不是这个女人点破他的身份,他怎么可能会被人这样指名道姓的骂!
再往深了些想,他之所以会沦落到眼下这个境地,也全都是拜这个女人所赐!
这女人就是他克星!
他当初就不该救她,就该让她淹死在荷塘里面!!!
“沈雪见!”谢临川怒吼出声,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沈雪见,恨不能喷出两团火焰来将她烧成灰烬。
“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你那些谎言能骗得了他们,可骗不了我!”
他跺跺脚下的地,再指指黑黝黝的寒潭。
“山崩,地裂,寒潭!这样的大灾难面前,就是神仙也难逃一劫!”
“他谢遇不过就是一介肉|体凡胎的俗人,哪来的本领能在这样的灾难下逃出生天!”
“大难不死还挖到了宝藏?哼,编造谎话也得贴近现实一些!世子妃,你这梦做得可真够大呀!还是说。”
他忽然往前靠近了几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沈雪见,语气森寒说道:
“还是说,凌王世子已死,但是凌王世子妃不舍这天下江山落入他人之手,所以就想凭空捏造一个假的凌王世子出来,待扶持假世子坐上储君之位后,你们国公府就可以通过架空傀儡世子的手段,从而达到掌控天下江山的目的了!”
闹到现在也没见谢遇出来露面,谢临川心中隐约有个猜测。
他觉得谢遇肯定是已经死了。
什么大难不死挖到宝,这些全都是沈雪见编造出来的。
至于目的,就是像他刚才说的那样,沈雪见和她身后的国公府,想要以架空傀儡的方式掌控天下江山。
这下轮到沈雪见震惊了,她没想到谢临川的思维如此开阔,竟然都能想出傀儡这种戏码来,因此她有一瞬间的愣怔,而她这份愣怔落在谢临川的眼里,立马就成了阴谋诡计被戳穿的心虚。
谢临川没想到自己的突发奇想竟然还命中了了,瞬间兴奋到癫狂,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发鬓散乱,五官错位,形容可怖。
沈雪见骇一跳,只当他是疯了。
那些围观的百姓们这会儿也都停止了议论,狐疑地望着忽然就仰天大笑的人。
因为官兵不许他们靠近,他们原本都是远远地围观的,但是刚才,那些官兵忽然撤走了,不管他们了,于是大家就都一窝蜂的涌了过来。
谢临川沉浸在兴奋中,丝毫没注意到周遭聚集了一大群人围观,直到一句“他是不是疯了”传入中,他才突然大叫一声反驳回去:“我没疯!”
他抬手指向沈雪见:“疯的是她!凌王世子谢遇分明已死,她却编造谎言说谢遇没死……”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男声蓦地响起:“我怎么不知道我死了?”
沈雪见眼睛一亮,猛地扭头朝身后望过去,就见谢遇正负手而来。
他虽然衣裳尽湿,然而却丝毫不显狼狈,倒更像是历劫归来的谪仙,一身的出尘气质无人能及,寒星双眸中永远含着睿智的光芒。
除了谢遇,谁还能做到如此?
再看谢临川,简直就是一只只会无能狂叫的疯狗。
……虽然生母不同,但是两人的爹却是同一个爹, 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沈雪见再懒得理会谢临川这只疯狗。
她快步朝谢遇跑过去,先围着他转一圈,拉胳膊扯腿儿,确定他是真的全须全尾且没有受伤后,沈雪见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谢遇一直配合地任由她检查,此时见她检查完了,这才笑着对她说:“等着急了吧?”
语声温柔极了,还透出几分“我来晚了”的自责。
他仿佛看不见四周全是围观的人群,众目睽睽之下,径直牵住沈雪见的手,习惯性地十指交扣住后,这才解释道:
“原本能早些上来的,因为要收拾这些小东西,所以才耽误了些时间。 ”
他一边说,一边微微侧开身去,往身后瞄了一眼。
沈雪见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群浑身湿漉漉,光着膀子的壮汉,每个壮汉的后背上面都绑着一个硕大的包袱。
此时,见她望过来,那群壮汉便朝她嘿嘿咧嘴笑,然后纷纷解下背上的包袱,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往地上倒。
金饼子银锭子,玛瑙翡翠明珠玉佛……各种晃花人眼睛的珍奇宝物从包袱里面被倒了出来。
事先备下的架子车早就装不下了,只能往地上到,明晃晃的堆出了一座金山银山。
围观的百姓们震惊了,他们何时见过这么多好东西,“哇哇”声抽气声惊叹声此起彼伏,海浪似的一波接着一波。
期间还夹杂着谢临川破了调的嘶吼声:“不可能!绝不可能!这些都是假的!假的!!!”
他猩红着眼眸朝谢遇和沈雪见冲过去。
瞧那疯狂的样子,竟像是要一头将二人撞死一般。
二人齐齐蹙眉。
谢遇带着沈雪见轻巧地一个偏身避开,避开的同时,他还不忘指尖微微弹了下,一股劲风不着痕迹地打在谢临川的后背上面。
本来都已经刹住脚的谢临川,被他打出来的那股劲风往前推着狂奔不止,最后“噗通”一声,一头扎进了寒潭里面去。
蚀骨的潭水裹住全身,又没过头顶,发疯中的谢临川脑子终于清醒过来了,一清醒过来就感觉水下的脚腕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将他使命往下拽。
他登时吓得肝胆欲裂,两条腿使命乱蹬,胳膊扑打着水面,被鬼掐住脖子一样吼叫:“救命啊!救命啊——!”
没有人救他。
直到那呼救声渐渐弱了下去,谢遇这才扭头望向一个光膀子壮汉。
那光膀子壮汉就伸展了筋骨,然后纵身一跃,游鱼似的跳下去,捞起快要翻肚皮的谢临川,扬手将人扔到岸上去。
本就气息奄奄的谢临川,险些没被摔散架掉,他“哇”地吐出一大口水,只觉身下硬邦邦的膈应的厉害。
垂眸定睛一看,发现自己趴在一座金山银山上面。
接着他又想起这座金山银山的来历,他只觉心口一甜,一口热血“噗”地喷出去。
最后两眼一翻,人事不醒。
人群惊呼。
谢遇抬眸望向周太医。
后者嘟囔了声,不是很情愿地上前去摁住谢临川的手腕给他把脉,片刻后宣布:死不了,就是急火攻心,气晕过去了。
……
凌王世子大难不死还挖到宝藏的事情,以飓风一般的速度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同样传遍京城大街小巷的,还有郡主家的儿子被气吐血晕过去的事情。
前者被人交口称赞颂声载道。
后者被指厚颜无耻丧心病狂。
凌王听着忠叔的禀报,神情不变,只是将手中的佛珠拨动得飞快。
皇宫内,皇帝龙颜大悦,拉着前国师南荣郡的手感慨谢家江山后继有人了。
老国师含笑道声“恭喜”,然后垂下眼帘,遮住眸底的寒芒。
而同时,返回凌王府的马车上面,沈雪见瞪大眼睛,震惊地倒抽一口凉气:“人为的?什么意思?山崩地动这种事情还能人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