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日雨雪下的越来越频繁了。
气温也随着雨雪的增加而下降,已经快要到滴水成冰的地步了。
所以,哪怕现在正是大白天,街上面的行人也并不多。
沈雪见眯眼朝身后搜寻了半天,也只看见几个猫着腰缩着头的行人匆匆走过。
那几个行人要么是挎着菜篮子的妇人,要么就是肩膀上面扛着米粮袋子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可能会是谢临川。
可她刚才分明听见了谢临川的声音啊?
难道是她幻听 了?
沈雪见蹙眉,狐疑地咬住嘴唇。
“怎么啦?”头顶上方响起男子温柔的声音。
是谢遇。
他将手中撑着的油纸伞往沈雪见那边偏了偏,帮她挡住从街口那边奔过来的穿堂寒风。
沈雪见察觉出他动作,转过头来一看, 这才发现他们停在了一个街口。
街口的风是最冷,也是最凌冽的。
阿遇比常人畏寒些,可受不住这样的寒风。
她忙拉着谢遇往前走了几步,等离开那个街口后,她这才放缓脚步,边走边说道:“阿遇,我刚才……好像听见了谢临川的声音。”
说完这话,不等谢遇开口,沈雪见又犹自摇头自我否定道:“想来应该是我太急于找出谢临川的藏身之处,所以出现幻听了吧。”
关于谢临川到底是真的被野兽啃食殆尽了,还是借着野兽的遮掩,来了一出金蝉脱壳,朝中出现了两派分化的情况。
一派坚持认为谢临川肯定是假死脱身了,理由是胧月郡主收敛回去的那副骸骨,上面几乎找不到几星血肉,除了能确定那是一俱年轻男子的骸骨外,几乎没有任何一处能证明那俱骸骨就是谢临川的。
至于那俱骸骨一只脚只有四根脚趾这个特征……
这个特征是胧月郡主提出来的,而胧月郡主又是谢临川的生母,儿子犯下不可饶恕赦免的重罪,想要假死脱身,做母亲的又会不帮忙遮掩?
所以胧月郡主的话不可信。
而另一派,则坚持认为谢临川是真的被野兽啃食殆尽了。
理由也是胧月郡主。
他们坚称,倘若谢临川是假死脱身,那么胧月郡主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是如何在一夜之间变为白发的?
还有胧月郡主的容颜,她几乎是在一夕之间,就从一个风韵犹存的美貌妇人,衰老成了迟迟暮年的老妪。
一个人,若不是遭遇到毁灭性的打击,肝肠寸断,心如死灰,万万不可能如此。
胧月郡主本身,就是谢临川已经身死的最好的证明。
这是朝堂上面的情况。
而在民间,胧月郡主那日亲临凤鸣山为谢临川收敛骸骨,又抱着谢临川的骸骨一路走回京城去,沿途无数百姓都目睹了她的凄惨形容,无不为之感到唏嘘。
再加上又有有心人在后面推波助澜,民间的百姓们,大部分都相信谢临川是真的被野兽啃食殆尽了。
当然,也有不信的。
比如本场事件中最大的苦主齐家。
沈雪见和齐家一样,并不相信谢临川真的死了。
但问题是,他们知道谢临川没死,也知道谢临川是借着假死金蝉脱壳了,可他们一拿不出谢临川金蝉脱壳的证据,二找不出谢临川究竟藏身在何处。
这几天,她和谢遇,齐家,以及朝堂上那一派不相信谢临川已死的人,都在发动各自的势力,满京城的想要翻出谢临川的藏身之地 。
可谢临川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任凭他们这些人掘地三尺,快要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挖出半点谢临川的踪迹。
谁也不知道谢临川到底躲到了哪里去。
如今已经过去三日时间了。
时间拖得越久,找到谢临川藏身处的难度就越大。
……兴许那家伙现在都已经离开京城了。
天下之大,人海茫茫,谢临川一旦离开京城,再想将他找出来,那可真就是犹如大海捞针一般了。
除非他自己主动现身。
可他费尽心机地弄了一个金蝉脱壳,好不容易假死脱身成功了,又怎么可能会主动现身呢?
尤其是在眼下这个满城都在搜寻他踪迹的情况下。
所以刚才一定是她幻听了,才会听到谢临川的声音。
沈雪见摇了摇头,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听甩出去。
雪灾已经开出露出雏形了。
虽然他们提前就开始做起了准备,可准备这种事情,越足越好,只怕少不嫌多。
再者,有件事情超出了沈雪见的预料之外。
包括谢遇都没有想到。
这几日,京城内忽然涌入大批衣衫褴褛之人,足足有数千人之多。
而且这个数字每天都还在往上递增。
他们这些人,要么是成群结队,要么是举家而来,也有形单影只的。
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大家都是无家可归无米可食的穷苦人。
“家乡遭了灾难,活不下去了,没办法了,这才出来逃荒。”
“我爹娘都病死了,我是个孤儿。”
“那日我在街头上面乞讨,忽然遇到了一个老婆婆,那老婆婆心善,给了我一个馒头,然后她还跟我说,她儿子在京城谋生,前两日从京城回来了,要接她老人家去京城中享福。”
“那婆婆的儿子告诉她,不日将有大雪灾,朝廷正在想办法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穷苦人,不让这些可伶人冻死在街头上面。”
“我一想,我不就是无家可归的可怜穷苦人吗,于是我就赶紧往京城这边逃命来了。”
“是啊是啊,我们的情况跟这位大兄弟的情况差不多。”
“虽然我们现在活得很可悲,可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啊,能活下来,谁又想死呢。”
……
这是他们的原话。
总结下来就是:他们都是些无家可归,又无以为生的穷苦可怜之人,不想死,听说京城这边能活命,于是就从各个地方,往京城这边汇聚而来了。
第一批流民涌入京城时,沈雪见就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她告诉谢遇,谢遇立马将情况上书隆安帝,提议朝廷往各地官府下达文书,让他们对各自管辖之地的流民和乞丐进行约束和收拢,严禁这些人走出管辖地往他处流窜。
可惜,朝廷的文书到底还是下达的太晚了。
下发到各地官府去的文书,只能让他们约束住那些尚未出城的流民。
而那些在文书下来之前就已经动身前往京城的人,却是约束不住的,也难以追回去。
如今京城内流民暴增,他们之前看似充足的准备,眼下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扩充准备是其一。
另外,趁着雪灾尚未形成之前,最好是能将一部分流民劝到临近的城镇去,这样也好缓解缓解流民在京城扎堆的情形。
“怕只怕他们不听劝啊,谁也不肯走呢。”沈雪见心道。
毕竟来都来了,也确认了京城这边不会不管他们的死活。
而隔壁城镇是什么情况还不知道,会不会给他们提供一个落脚之处,会不会给他们一口热汤热饭……
这些与他们而言,全都是一个未知数,他们又怎会舍弃眼下已有的,去奔赴一场未知的不确定呢。
“行与不行,总归都是要试一试的,就算不能说服他们去隔壁的城镇,那我们就去给他们找点事做做,总不能让他们吃白饭吧。”谢遇道。
“给他们找点事做?”沈雪见蹙眉,狐疑地看向谢遇。
一群饭都吃不上的流民,既无谋生技能,又无自保之力,其中很多一部分还都是老弱病残,这样一样可以用乌合之众来形容的流民,又能为他们做什么?
“你想让他们做什么?”沈雪见实在行不通,不由得问道。
谢遇却笑着牵起她的手,边走边道:“想知道吗?”
沈雪见点头:“恩。”
谢遇却笑道:“不告诉你。”
沈雪见:“……”
谢遇拉着她往前走:“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走吧,我们先去城门那里,等到了城门口那里,你就知道答案了。”
今天一大早,守城的士兵就来报,说是城门下面又聚集了一大批流民。
自从发现涌入京城的流民数量突然暴增后,京兆伊那边就紧急发下文书,没有路引者严禁入城。
流民手中大多数都是没有路引的,就都被拦在了城门外。
但也不可能一直这么拦下去。
等到雪灾降临了,朝廷还真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流民冻死在城外不成?
那成什么了。
沈雪见瞥了眼前方。
前方就是城门。
她和谢遇此番前去城门口,就是要解决城门外那些流民的安置问题。
如今他们距离城门口也没少距离了,倒也确实不用太着急谢遇葫芦里面卖的到底什么药。
反正很快就能知道了。
只不过……
沈雪见忽然快走几步,越过谢遇走到他前面去,然后转过身子来,一边倒退着往前走,一边歪头望着他,笑着调侃道:
“世子殿下性子洒脱,行事素来都秉承着落拓不羁之风, 怎的今日这般……”
沈雪见抿唇住嘴,欲言又止。
谢遇就笑吟吟地望着她:“今日如何?”
沈雪见挑眉笑:“想知道吗?”
“……”谢云默了默,摇头,笑道,“我不想知道。”
沈雪见:“……”
这人还真是……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
正常情况下,谢遇难道不应该是追着她要答案的吗?
等谢遇追着她要答案时,她就可以也挂起一个让谢遇猜不透摸不着,又抓心挠肺地想要知道答案的葫芦了。
如此她才能板回一局不是?
结果谢遇竟然……
沈雪见沮丧地垮下肩膀,抗议道:“阿遇,我觉得你变了,你没以前那么在乎我了。”
谢遇:“……恩?”
沈雪见叹息:“当然,也有可能你没变,你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只是我个人的问题,因为我想得太多了。”
“我以前看过一些话本子,那话本子上面都说,如果男女双方对彼此很在乎的话,就会特别在乎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形象,可你却一点都不想知道你在我心目中是什么样子的,可见……”
她撩起眼皮望着谢遇,伤心落寞地说道:“唉,可见你也不是那么在乎我啊。”
谢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