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见的易容术,是她跟军营里面的一位老兵学的。
那老兵被敌军从马背上面挑了下来,眼看就要被后方奔过来的战马踏成肉酱,沈雪见及时将他拉上了自己的战马。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那老兵就把自己祖传的易容术教给沈雪见,借以答谢她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老兵倾囊相授,沈雪见也学得极为认真。
主要是她对这门技艺很感兴趣。
而在上一世,沈雪见最厉害的一次易容,就是她重伤在乡下休养期间,将一个老妪,易容成了老妪的女儿,骗过了老妪重病中的老伴,让老人家在弥留之际,实现再见女儿一面的念想。
她那次的易容之所以如此成功,一是因为老妪的老伴当时已经病得很严重了,视力上面多少有些衰退。
再一个就是那一家子人都是外行人,眼睛能看到的就是全部,就算有点瑕疵痕迹没处理好,他们也是看不出来的。
但是她不一样啊,她不敢自称自己在易容术上面的造诣有多高,但多少还是有点儿眼力的。
可是刚才,这位明阳子前辈就站在她面前,她还仔细打量了对方好几眼,结果愣是没看出来,面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竟然是一位年近七十岁的老翁假扮的!
天衣无缝,无迹可寻,浑然天成!
能将易容术发挥到如此境地,沈雪见发自内心的赞服!
两人都是一番恭敬有礼的态度,谁也没有端权贵的架子。
明阳子那张冷峻的面容上面,表情瞬间就和煦了不少,显然对二人极为满意。
江湖不像庙堂,各种繁俗礼节多如牛毛。
而身在江湖中的人,对庙堂上的那些礼节,也大多不屑一顾,厌恶到了骨子里面。
这也是明阳子打从踏进凌王府门槛时,就一直冷着脸的缘故之一。
他不想和这些成天端着张脸假笑的权贵打交道。
奈何小徒弟齐恒月死磨硬缠,他老人家没办法,这才不得不跟着笑徒弟的走一趟。
但却用了张假脸。
至于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明阳子心里面郁闷。
最小的女儿年底就要出嫁了,前头两个女儿出嫁时,他都给准备了不菲的嫁妆,轮到小女儿出嫁,他自然不能厚此薄彼。
他准备送给小女儿的嫁妆是西域的一种秘术。
西域的秘术,再加上他家祖传的易容术,两相结合,能将小女儿送上一代宗师的位置上去。
结果前天晚上,他才在落脚的小店歇下,忽然觉得有些头昏脑涨。
纵横江湖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他落脚的这家小店肯定有问题。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昏昏沉沉的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睁眼睛,他已经躺在了齐家客房的卧榻上面。
小徒弟告诉他,家里的下人早上出门买菜,一开门就看见他倒在家门口,就赶忙将他抬了进来。
想他明阳子,纵横江湖也有数十年了,路边投宿个落脚小店,竟然还着道了。
而且还着的不清不楚,糊里糊涂。
对他下手的人,说是寻仇吧,却没取他性命,甚至都没伤他分毫, 只将他迷晕了丢在齐家大门口,还好心地给他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保暖。
这样的天气,他身上若不是裹着那样一床厚实的棉被,就算对方不亲自动手杀他,他也会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再一个就是,对方应该是天亮后,赶在齐家下人快要起床买菜的亲一刻,才将他丢在齐家大门的。
因为昨夜下半宿就开始下雪了,天将将亮时才停歇,而他用来裹身保暖的那床棉被上面,并无任何积雪。
显然是天将亮时雪停后,对方才把拖出来扔在齐家大门口。
他仔细检查过他裹身用的那床棉被,就是寻常人家用的寻常棉被,没有任何能透露出身份信息的标识。
对方明显不想暴露身份。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并非真的想害他性命。
……所以那人将他迷晕,再将他从几百里之外的地方拉到京城,然后再把仍在齐家大门口,就只是单纯的捉弄他一下,想看他出丑吗?
毕竟,他一个老江湖,被人这样算计,说出来确实是件很没面子的事情。
因为这层原因,明阳子的心情十分郁闷。
过来凌王府之前,齐恒月倒是也跟明阳子说过,说谢遇有事想请他帮忙。
但是明阳子并没有因此而怀疑到谢遇头上去。
原因也很简单,他被人用药迷晕后,最开始还是昏昏沉沉有些意识的。
将他从小店里面抬出来的是两个男人,具体五官面貌看不清楚,但那二人身上有他熟悉的江湖气息。
恍惚中,他还看见了那二人背上背着的大刀。
刀鞘上面还裹了一层粗布套子。
比起这种笨重的大刀,权贵世家中人更喜欢使用轻便灵便的长剑,因为长剑舞起来更潇洒。
官差倒是有用刀的,但他们的刀鞘上面不会裹一层一看就很没有档次的粗布。
他们的刀鞘一向讲究的都是花里胡哨。
那是他视野最清楚的一刻,也就是那一刻,他确定将他撂倒的那二人出自江湖中。
就跟他们这些江湖中人不愿意搭理世家权贵一样,世家权贵也不愿意搭理他们这些江湖中人。
那些人天生就有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而在他们眼睛,他们这些江湖中人士,个个粗俗不堪,一旦跟他们搭上边,就等于是自降身份。
都是有多远避多远的。
仿佛他们是什么了不得的瘟疫一般。
所以,明阳子才没有将那两个绑走他的江湖人士,和凌王府世子谢遇往一处联想。
自然也不会想到,绑走他的那两个江湖人,正是效命与凌王世子谢遇的。
就是现在,谢遇和沈雪见的态度都十分恭敬有礼,明阳子也觉得,二人的这份恭敬有礼,恐怕还是冲着他那小徒弟的面子给的。
明阳子心中这样想。
不过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人家凌王世子小夫妻俩都先对他以礼相待了,他这个老人家,也没道理再端着架子不是 ?
心中这样想着,明阳子的面色就又和缓了几分,他依照江湖上的规矩,向二人抱拳回了一礼,然后抬手在脸上一抹。
下一刻,风度翩翩的英俊郎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满脸沟壑的老者。
全程目睹他变脸过程的沈雪见 :“……”
她受惊的猫儿一般赫然瞪圆眼眸。
有那么一瞬间,沈雪见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没醒过来!
她连忙咬了下自己的舌头。
嘶——!
尖锐的刺痛瞬间在口腔中爆开。
她是醒着的,不是做梦!
……那就是眼花看错了??
沈雪见忙又使劲儿眨巴了几下眼睛。
视野清明,目力不比鹰眼差几分,三丈开外墙壁上面有一道指甲盖大小的轻微擦伤,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再看看站在她面前的明阳子, 身形个头都没有变,只是屋内比较暖和,他进来时披在外面的那件厚毛大氅脱下来了,里面穿着的是件腚青色长袍。
唯有一张脸变化得面目全非。
这……这哪是什么易容术啊!
这分明是大变活人好不好!
沈雪见“咕咚”咽下口口水,内心对这位明阳子前辈的敬仰,简直如黄河之水滚滚来,拦都拦不住。
别说是她了,就连谢遇都神情动容。
齐恒月更是得意地显摆道:“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师父他老人家的易容术,绝对能当得起这个!”
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别提多骄傲了。
好像他师父厉害,那他这个师父的嫡传弟子,将来也会和他师父一样厉害似的。
沈雪见和谢遇才刚领教过明阳子的易容术,对明阳子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佩服的五体投地。
是以,二人谁也没往齐恒月头上泼冷水。
反倒是明阳子本人 ,屈起手指在自家小徒弟的脑门上面敲了一下,训斥道: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你师父我厉害的人多了去了,你只是没遇见而已,不要瞎说。”
训完了小徒弟,他方又看向沈雪见和谢遇:“具体事情,恒月在来之前就已经跟老夫说过了,二位找个机会,把那什么睿王世子约出来,老夫托个大,帮二位掌掌眼。”
江湖中人不拘俗礼。
明阳子本人更是个直爽的性子,开门见山直接劈进主题。
沈雪见和谢遇自是求之不得。
沈雪见道:“睿王世子昨天从棉衣作坊那里订购了一批棉衣,等下他应该就会带人去作坊那里取货,不知前辈时间上面有没有空余?”
一下子收留了几百号流民,还完全不在计划之中,睿王上下这两日,据说个个都忙得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将那些流民的吃住问题解决了,又冒出了一个穿衣的问题。
没办法,天气越来越冷,很多流民身上都还穿着单薄的衣衫。
即便是极个别身上有棉衣穿的,可那棉衣破烂不堪,不是胸口一个大洞,就是袖子短了一截,露出来的棉花也都是黑乎乎硬邦邦,一看就是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陈旧老棉絮。
这样的棉衣,只能说是聊胜于无,压根起不到保暖御寒的作用。
城里倒是也有几间卖成品棉衣的铺子里面还存有余货。
但那些都是普通的棉衣。
那位睿王世子大概是想,几百号流民的吃住,他们睿王府都承包了,也不差再多花一笔钱,给这些流民一人整一身新型棉衣。
毕竟,朝廷免费发放给流民的棉衣,都是今年新出的新型御寒棉衣,轻薄柔|软,但保暖效果却极好。
正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做善事不将就的睿王世子,舍弃了价格相对便宜的普通棉衣,花大价钱,从户部订购了一批新型御寒棉衣。
昨天柳寒薇过来找沈雪见请示时,沈雪见还吃惊了一下。
毕竟,新型御寒棉衣的价格,比普通御寒棉衣的价格,可是足足贵了十倍还多。
睿王府收留了城外的那批流民,给他们提供吃住,已经在民间获得了一大片的称赞声。
这种情况下,睿王府就是不给那些流民买棉衣,大家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可睿王府却非要买。
而且买的还不是普通棉衣,而是价格昂贵的新型御寒棉衣。
多少还是让人挺意外的。
棉衣作坊做出来的新型御寒棉衣,本来就是要免费发放给流民的。
如今睿王府愿意出钱购买,而且买回去还是给他们收留的那些流民穿的,沈雪见自然不会反对。
双方约定的取货时间,就是今日。
而此时,另一边,睿王府。
睿王看着账房先生呈上来的开支批条,惊得他嘴中米汤倒灌,一阵猛烈巨咳,脸都咳成了绛紫色。
睿王妃虽然出身小官吏之家,但从小接受的却是大家闺秀的教导,不但端庄贤淑,性子也很文静沉稳。
可就是这样一个文静沉稳的人,在看见开支批条上面的数字时,也震惊的花容失色。
她一边帮睿王拍着肩膀顺气,一边着急地问账房先生:“世子可有说,他一下子支这么多银两作何用处?”
不是说他们睿王府承受不住这个数字,而是那开支批条上面的数字,都够他们整个睿王府上下大半年的开销了。
家中再有钱,也不能这样挥金如土啊!
何况这个挥金的人,还不是他们自家人!
睿王妃的面色很不好看。
账房先生也知道这一点,不然的话,方才谢临川开口要支银子,他直接就给了。
毕竟谢临川现在的身份是睿王世子。
可账房先生知道此睿王世子,非彼睿王世子,是个西贝货。
所以,当谢临川开口要支银子,而且还是那样大一笔数目的银子时,账房先生并没有像以往那般立马就开库房取银子,而是找了个借口先溜出来,然后急匆匆的跑来向睿王请示。
此时听见睿王妃这样问,账房先生便答道:“世子说,咱们收留的那些灾民,如今尚无御寒的衣物可穿,是想给那些流民买些棉衣穿。”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钱啊!”睿王妃世子皱眉道。
她好歹也是王府里面的女主人,掌管着府中的中馈,外面的米粮是何价,布匹衣物又是何价,她心中清楚的很。
即便现在遇到了大寒天气,那棉衣的价格,也只是比平日里翻了一倍,还断不至于贵到如此离谱的地步。
账房先生解释道:“若是买寻常的棉衣,自然是用不了这么多钱的,可世子要买的,是朝廷那边今年新出的御寒棉衣,那种棉衣的价格,比寻常棉衣的价格十倍还要高上一些。”
“什么!他这是疯了吗!”
睿王妃倒抽一口冷气。
擅自做主收留那么多流民也就算了。
如今竟然还要给那些流民买这么贵的棉衣!
……这是想要把他们睿王府的家底都给掏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