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和浓稠的夜色搅合在一起,将视野搅的一团糟。
谢临川瞪大眼睛看了半天,什么也没有看见。
可他身周却响起压抑的抽气声,接着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
大家的反应不正常。
很明显是看见了什么,而且还是令他们害怕到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存在。
是那什么大人吗?
到底谁躲在夜色中装神弄鬼!
谢临川忙撩起一片衣襟,不顾面颊上的疼痛,狠狠擦了把眼睛。
他刚才摔倒的时候,额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破了,口子不大,但却很深,血一子往外流,流到眼睫上面,结了一层血痂,视线都是模糊不清的。
此时睫毛上面的血痂被擦掉,视线多少清明了几分。
他也终于看清了站在夜色中的人。
清一色的狼脸面具,清一色的紧身黑衣,清一色的冷冽如杀神!
东厂暗卫!
竟然是东厂暗卫!
谢临川腿一软,险些站不住。
民间妇人哄小孩的时候,总会说,再不听话,就让东厂的大人们来打你,不管再调皮的小孩,一听到东厂大人的名号,立马就老实下来了。
东厂的大人们自然不是一个民间妇人能驱使的,能驱使他们的只有皇帝。
打这样一个比喻,是要说明他们的可怕性。
……难怪大家会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东厂的大人们不会闲到去管一个小孩子调皮与否,他们只管抓人,杀人……杀让皇帝生气的乱臣贼子!
谁是乱臣贼子?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那个联合其兄长们意图谋反造乱的女人啊!
他就说嘛,皇上那样一个多疑的性子,看见那封信后,怎么可能还会无动于衷!
这不就派东厂的人出手了吗!
想通这点后,谢临川软下去的骨头瞬时间又硬了起来。
他整个人就好像突然被注入无限生机一般,一下子活了过来,甚至还扭头朝沈雪见咧开嘴,笑出一口带血的白牙,得意而兴奋。
沈雪见:“……”
有病吧,得意个屁啊,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沈雪见懒得理他,抬眸望向那群东厂暗卫:“大人……”
“大人,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这女人心怀不轨,意图谋反造乱,你们快把她抓起来严刑拷打!”
谢临川打断她,强行开口。
沈雪见被抢了话头,她倒也不动怒,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同情地望着谢临川。
先不说这些东厂暗卫到底是来抓谁的,就说他们只听命于皇帝一人,谢临川却敢命令他们抓人这一条,谢临川就作死的不行。
果不其然,谢临川的话音还没有落地,为首的一人就一脚踹在他胸口上面,接着手一挥,冷声道:“拿下!”
立马就有两个东厂暗卫上前去,将谢临川从地上拎起来,手中铁锁翻飞,转瞬间就将他五花大绑捆住。
东厂捆人用的铁索,跟其他铁索不一样,都是特制的,很软,也很细,也就两根头发丝的粗度。
但只要被这样的铁索捆住,没人敢挣扎,除非不想活了。
因为那铁索虽然又软又细,但却韧劲十足,锋利无比,稍稍一挣扎,就能割破衣衫陷进肉里面去。
被捆住的人挣扎的越很,铁索就陷得越深,挣扎到最后的结果,就是浑身血肉被切割成肉丝。
谢临川才只挣扎了一下,全身上下就升起密密麻麻的剧痛感,血一圈一圈的往外冒。
他吓得脸都白了,再不敢挣扎半分,直挺挺地站着,用带着颤音的声音问那个下令拿他的东厂暗卫。
“大人,您……您抓我做什么啊……您是不是弄错了啊!”
这些东厂狗不是应该抓沈雪见那贱人吗!
“是不是弄错了,这话你还是留着去问皇上吧,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带走!”
随着这声令下,谢临川的身上传来一股拉拽感,以至于捆在他身上的铁索,又往肉里面陷了几分。
他疼得龇牙咧嘴,冷汗和血一起往外直冒。
他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再说,急忙抬脚自己走。
不走不行,他不走,这些东厂狗就会拉着他往前走,每拉一下,他身上的那些铁索就陷得越深,他所承受的痛苦就会越多……这些令人恶心的看门狗!
谢临川心中咒骂个不停,忽然间看见这群狼脸黑衣的东厂暗卫中,还站着一位穿藏蓝色宫袍的公公。
……怎么还有公公?
谢临川心中不解,狐疑地望向对方,后者抬着下巴,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下一瞬,他就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尖细的嗓音。
“皇上口谕,凌王世子和凌王世子妃听旨:朕近日得太子入梦,告知,气候异常,恐有大寒降临,为防患于未然,朕命凌王世子为安扶使者,负责赈灾一事,着凌王世子妃一同协助,不得有误。”
口谕传入耳中,谢临川蓦地瞪圆眼睛,安抚使者?皇上竟然封谢遇为安扶使者?还让沈雪见那贱人一同协助?!
这怎么可能!
沈家可是有谋反造乱之心啊!
皇上不将他们杀头问罪就算了,竟然还授以重任……皇上是不是老糊涂了!
身上忽然升起尖锐的剧痛感!
一道声音在谢临川的耳边厉喝道:“大胆!皇上的决定也是你能质疑的!”
他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把心里面的喊出来了!
谢临川本就惨白的面色越发的惨白,然而很快他就顾不上恐慌了,肌肉被生生割开的剧痛令他惨呼哀嚎,眼前一阵阵发黑……
……
郡主府门前,封寂的拳头擂成了鼓点,急促而用力地敲着府门。
过来给他开门的,还是先前在凌王府守门的那位老丈。
他是胧月郡主的人, 胧月郡主跟凌王和离后,他也跟着离开凌王府,搬到了郡主府,继续给胧月郡主看门。
老丈认得封寂,知道这位春风般和煦的年轻男子,是自家郡主和公子的座上宾。
所以他一点儿都不敢怠慢。
“是封公子啊。不知封公子这么晚前来……”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说话做事不疾不徐,待人一向温和的封公子,忽然表情凶狠地推开道:“让开!”撩开步子就往府内疾行。
封寂脚下生风,如入无人之地,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吩咐道:“速去请郡主和沈姨娘出来,就说封寂有急事相商!!!”
谢临川出府去了,至今未回,胧月郡主心中难安,本就还没睡下,此时听见封寂忽然过来,她心中咯噔一跳,陡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快,快去叫沈姨娘!”
半盏茶后,沈婉柔才被丫环拉过来,睡眼朦胧,衣服穿得不怎么整齐,发髻也有些散乱,一看就是被人从床上拉起来的。
男人在外面未归,她竟然还能睡得着,太可恶了!
胧月郡主一看沈婉柔这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要给她一耳光。
只是,她的巴掌才刚刚扬起,还未落下,手腕就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抓住。
扭头一看,竟是封寂。
他等不急,竟然不顾规矩礼法,直接就闯进了后宅。
还抓住了胧月郡主的手腕。
虽然知道他的重要性,可他一个外男,竟然擅闯后宅夫人的住处,还这样不避嫌地抓住自己的手腕,胧月郡主只觉有被冒犯到,面色当即就阴沉下来。
“大胆……”
“郡主!”封寂不给她开口训斥自己的机会,抓住她手腕的五指非但没有松开,力道反而更收紧了一些。
人也往前又靠近了几分,几乎是和胧月郡主脸颊贴着脸颊的,压低声音说道:“事急从权,还请郡主息怒,公子被东厂的人带走了!”
“什么!”
胧月郡主赫然变色,浑身骨头都软化了一般,直往地上瘫。
东厂是怎样一个存在,她再清楚不过了,那是皇帝的耳目,更是皇帝手中的刀!
但凡被东厂带走的人,即便不死,也要活活把扒掉一层皮!
这可比凌王那四十大板子要命多了!!!
“他他他……他们为什么要带走公子!理由呢!”胧月郡主抖得已经站不稳了,全靠封寂扶着才没倒下去。
封寂将她搀扶到椅子上坐下,倒了给冷却的凉茶递过去:“郡主先喝杯凉茶定定神,尽快冷静下来,公子现在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还等着您去救他,这个时候,您千万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啊?对,对,对……你说的对……”
东厂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连鬼进去后都要害怕哀嚎的地方!
胧月郡主一连说了三个“对”字,端起凉茶,一饮而尽。
儿子还等着她去救呢,她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金尊玉贵的郡主娘娘,别说大冷天喝凉茶,就是多吹一点冷风的可能性都没有。
可现在,封寂不但让她灌了一杯凉茶冷静心神,还把窗户也都打开了。
呼——
寒风裹着雨丝飘进来,这下胧月郡主不但心里面透心凉,面颊上更是凉飕飕的冒寒气。
里外作用下,她倒的确冷静了不少。
“封公子,以你之见,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问封寂。
封寂在来的路上,或者说更早之前,在他得知谢临川被抓,以及太子入梦,皇上封谢遇为安抚使时,他就已经想好要怎么办了。
九头鸟军师的称呼,并非空穴来风。
此时听见胧月郡主问他该怎么办,他忙言简意赅地讲了遍太子入梦的事情。
末了,他对胧月郡主道:“东厂的人抓走公子,是因为凌王世子妃和其兄长的那封书信,所以,郡主眼下要做的,就是一定要想办法见到太后娘娘,然后再通过太后娘娘,传消息给公子,让他务必咬死了那封信与他无关,到时候我自会安排人认领那封书信。”
他说完,看了眼外面的夜色。
“离宫门下钥还有半个时辰,事不宜迟,请郡主现在就进宫去找太后娘娘!”
太后是胧月郡主的嫡亲姑母,又深得太后疼爱,下面办事的人为了讨好太后,呈上去备选的宅子,全是离皇宫比较近的。
从郡主府邸到皇宫,脚程快一点,顶多两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完全能在宫门落锁之前赶到。
胧月郡主不敢耽误,当即就让人赶紧准备马车,封寂却拦住她道:“等一下。”
他转身望向沈婉柔:“沈姨娘,把你昨天穿的那件披风拿出来,用最好的礼盒包起来,让郡主带进宫去送给太后娘娘。”
虽说求人办事要送礼,但胧月郡主自认自己和太后之间感情深厚,不必事事都要送礼。
最主要的是,太后娘娘乃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区区一件披风而已,实在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
更何况那披风还被沈婉柔穿过。
送一件别人穿过的旧披风给太后,本身就已经很失礼了,而这个“别人”还是个低贱的庶女,岂不是在说太后连庶女都不如?
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还得罪人的事情。
想到这,胧月郡主忙道:“披风就不必送了吧。”
她瞥了眼沈婉柔,满脸嫌弃地说道:“太后何其金尊玉贵,岂能穿她穿过的衣物?”
两人之间的交谈,全程都没有避开沈婉柔,沈婉柔从头听到尾,人早就吓傻掉了。
就跟凌王府下人说的那样,倾巢之下无完卵,她现在是谢临川的女人,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姨娘,可谢临川要是犯罪了,她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就算律法律法不株连她,她那个恶婆婆,胧月郡主就不会放过她,肯定会让她给谢临川那个王八蛋陪葬的!
她才刚过上几天好日子,还没享受够呢,一点儿都不想死!
太子入梦,寒潮,这些字眼一出来,沈婉柔的心里面就已经有了想法,只是还没有完全成型。
后面听到封寂让她将自己穿过的披风包起来送给太后,她心里面的那个雏形一下子就丰|满鲜活起来。
仅仅只是一件披风送给太后的话,确实拿不出手。
但那也要看什么样的披风啊。
她的那件披风,不但能让太后爱不释手,甚至还能救谢临川那个王八蛋一命!
几乎是一瞬间,沈婉柔就明白了封寂的意思,她对胧月郡主的嫌弃视若无睹,扔下一句“我这就去拿”,扭头拔腿就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不管是以前的那个沈婉柔,还是现在的这个沈婉柔,都是第一次将胧月郡主的话当做耳旁风。
胧月郡主震惊坏了,指着她背影骂:“好你个小蹄子,胆子吃肥了是吧,本郡主的话你也敢不听!”
要不是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她非得将人吊起来狠狠打一顿不可。
“你给我等着,等本郡主忙完手头的事情,看我回来后怎么给你松皮!”
扔下这句话,胧月郡主扭头就要走,封寂再次将她拦住。
“郡主!您若真想救公子,沈姨娘的那件披风,您今晚必须要拿进宫去送给太后娘娘!非但要将披风送给太后娘娘,您还得让太后娘娘穿着那件披风,去皇上跟前为公子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