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内心得意归得意,面子上面,虞紫鸢还是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她蓦地瞪圆眼睛,望着只有沈雪见一人的车厢,惊讶道:“咦,世子妃,怎么只有您一人啊?凌王世子没跟您一块儿来吗?”
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地引导众人,望向凌王府的另一辆马车。
那意思不言而喻:凌王世子不会坐在这辆马车上面吧!
沈雪见巍然不动,依旧端坐在条凳上面,目光冷冷地望着虞紫鸢演戏。
这一刻,她突然在这位倚欢郡主的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利用和她之间的血脉亲情,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妹妹沈婉柔。
重生回来的那一刻,她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醒,以为自己这一世怕是要和沈婉柔斗个你死我活。
结果这一世的沈婉柔,自从如愿以偿地嫁给谢临川后,上一世的那种圆滑和狡诈全都不见了,整个人变得蠢笨不说,还胆小如鼠。
死后连个棺材都没能混上,一张破草席裹起,直接扔到了城郊的乱葬岗上。
她后来一个人悄悄的去乱葬岗上看过一次。
沈婉柔的尸体早就变成了一堆白骨。
她之所以能确认那俱尸骨是沈婉柔的,是因为尸体的手腕骨那里,还套着一个金镯子。
镯子内侧刻了一个“柔”字。
一身血肉被豺狼啃食殆尽,从此以后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如今沈婉柔死了,又冒出来一个虞紫鸢。
这一刻,沈雪见隐约间似乎明白过来,沈婉柔这一世之所以死得那么早,兴许就是因为对方突然变得愚笨了,不足以再和她做对手,所以老天爷就把这号人物收了回去,然后又推了一个虞紫鸢出来顶上。
因为,论智谋,虞紫鸢在沈婉柔之上;论个人声誉,虞紫鸢的名声清白且高大上,不知道要甩出沈婉柔几条街去;论家世出身,虞紫鸢的亲娘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嫡出大小姐。
所以,不管怎么看,虞紫鸢都是强化版的沈婉柔。
……谢临川还真是好命,总有女人前赴后继一般的为他冲锋陷阵。
好命的谢临川和他母亲胧月郡主,这会儿还排在马车队伍的最后面。
因为谢临川临时去了躺书斋,回去的有些晚,所以母子俩出门出的也晚,和前去齐宅赴宴的车马大部队汇合上后,因为不好超车,只能认命地缀在队伍末尾。
所以,齐宅门前这会儿热热闹闹,龟速排在最后面的母子俩二人却还一无所知。
“怎么回事?队伍怎么停下不动了?”谢临川蹙眉,掀开车帘往外面望。
然而实际上他也望不到什么。
前来给齐老爷子祝寿的人本来就多,一众权贵们又都是步字如金的,不肯步行,只想坐车,坐车还要按身份分出个子丑寅卯来,有时候一家三口人前来赴宴,马车就备了两辆。
就比如凌王府。
而像凌王府这种情况的人家还不在少数。
如此算下来,本来半条街就能排得完的队伍,硬是排到了一条街开外去。
跟着这么老远的距离,谢临川又能看到什么?别说什么也看不到,他就是现在下车步行过去,估计前头的闹剧也结束的差不多了。
正所谓吃屎都赶不上热乎劲儿。
不过今天,谢临川并没有不耐烦,他放下车帘,神情中都是难以名状的兴奋。
那是即将翻身的兴奋。
同一时间,齐宅大门前。
见沈雪见一直盯着自己看,并且一言不发,虞紫鸢想当然地理解为她这是恼羞成怒,气得无话可说了。
不说话怎么行啊 ,她还等着再多看一些笑话呢?
“世子妃,我瞧您面色不太好看的样子……凌王世子怎么没陪您一块儿来呢?你们这是……吵架了吗?”
虞紫鸢小心翼翼的问道,一边问,一边又往那俩坐着隆安帝的凌王府马车那边瞄了一眼。
在她看来,凌王世子谢遇肯定就坐在这辆马车里面。
等下马成停下,谢遇从马车里面走下来,她就可以狠狠打脸沈雪见了。
一想到那情形,虞紫鸢的心中就升腾起不可名状的兴奋。
她险些得意忘形,没能压住扬起的嘴角。
好在最后关头及时收住了。
沈雪见的思绪被她的话打断了,眼眸眨动一下,露出几分讥讽之色:
“倚欢郡主刚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又何必要多此一问呢?要是倚欢郡主心中实在好奇,不如就再故技重施一回,去那边也哭一哭跪一跪,逼得车里面的人把车帘子掀开,一切疑惑不就都解开了。”
内心:最好别哭也别跪,天降下一股奇诡之力,推着这位倚欢郡主直接冲到车驾前将马车帘子掀开。
马车里面坐着的可是隆安帝,敢冲撞隆安帝这尊大佛,直接将这位倚欢郡主推出去咔嚓掉,一了百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沈雪见:“倚欢郡主,我自问与你并无什么过节,也无什么个人恩怨,结果你先是编排我和凌王世子之间夫妻关系不和,然后又在我的车马前哭哭啼啼。”
她撩起眼皮,目光凉凉地在虞紫鸢的脸上扫了一遍,最后停留在对方还带着湿意的眼睛上:“刚才那架势,我要是不理你,任由你哭啼下去,怕是等不到明天,我沈雪见的名声,就要毁在你的手里了。”
她要提醒众人,她是真的不想掀开车帘,奈何倚欢郡主在她的车马前哭哭啼啼,大有她要是不掀开车帘子露个面,倚欢郡主就要哭死在她的车马前。
为了不让“有口无心”的倚欢郡主哭死在她的车马前,她只好掀开车帘了。
是的,她是被逼迫的。
倚欢郡主为什么非要逼着她掀开车帘呢?
都不是傻子,谁还能看不出那位倚欢郡主是真的“有口无心”,还是“知道事实然后故意为之,主打的就是当众治人难堪”呢?
这知“什么都知道却要假装不知,然后又当众揭露真相”的手段,在后宅争斗中太常见了,不足为奇。
果不其然,沈雪见这话一说完,大家再看向虞紫鸢的目光中,就不仅仅是古怪了,还有鄙视的意味在。
这位人前装得跟圣女一样的倚欢郡主,没想到也会使用这种不入流的陷害手段啊。
还有,凌王世子妃有句话问得好,她们二女之间并无过节,也无个人恩怨,这位倚欢郡主,怎么莫名其妙就向人家发难了呢?
这样的狐疑很快就在众人中间传开了。
沈雪见勾了勾唇,无声冷笑。
大冷天的,她和谢遇陪着虞紫鸢演这么一出戏,哪能只是为了看虞紫鸢当众吃瘪啊。
面子这种东西,你把它当回事,它就重要,你无所谓它,它就一文不值。
以这位倚欢郡主虞紫鸢的脸黑程度,即便是她和谢遇携手出来,破了虞紫鸢的伎俩,对方顶多也就是内心愤怒的要死,再加上当场难堪上那么一小会儿,然后转个身就能将此事抛之脑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虞紫鸢的脸皮有这么厚。
她不但脸皮厚,她还有一个好名声,外加一张巧嘴,三管齐下,黑的到了她那里,也能被她说成是白的。
这种口头面子上的胜仗,不伤筋不动骨,打赢了也没意思。
而眼下这种效果,才是沈雪见想要的。
没错,她是故意的,故意将狐疑的种子撒出去,让大家都好奇:她和虞紫鸢无冤无仇的,虞紫鸢为什么针对她。
等下虞紫鸢和谢临川的关系揭开后,这份种子就能迅速长成参天大树,将这二人死死钉在地上 ,休想再翻身。
可惜,虞紫鸢明显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听见沈雪见这样说,她也只当沈雪见是故意引开话题。
这又成了沈雪见心虚的铁证。
虞紫鸢心中暗喜,但脸上却带着惶恐,不依不饶的步步紧逼:
“世子妃误会了,事情不是您想得那样,您听我解释,我刚才真的是有口无心随口一说,真不是有心要编排您和凌王世子的,我也没想到您和凌王世子……”
她望着只有沈雪见一人的车厢,欲言又止。
话没说透,但是神情和动作已经把她未尽的意思都传达出来了。
沈雪见冷笑道:“你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和世子真就像你猜测的那样,夫妻不和是吧?”
想要的效果既已达成,沈雪见哪里还有耐心再陪这位倚欢郡主玩。
她身上的大氅忽然动了一下,像是被人从后面扯了一下。
“见见,到了吗?”男子的声音随之响起。
那声音沙沙的,哑哑的,几分疲惫,几分刚从梦中醒来的慵懒。
紧接着,就有人从她身后坐了起来,露出凌王世子殿下那张俊美无双的脸。
人群一下子静默下来。
虞紫鸢心中的得意滞住,猛地瞪大了眼眸。
这一刻,一群人心中纷纷滚过同一个念头:凌王世子谢遇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另外一辆马车里面吗!
虞紫鸢更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以为自己眼花出现幻觉了,连忙用立揉了揉眼睛,等她睁开眼睛再看,就见先前一直端坐在条凳上面一动不动的沈雪见,这会儿已经微微往旁边侧开了一些。
她这一侧,就露出了内里的乾坤。
原来,她坐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条凳,而是一张仅能容一人平躺下的矮榻。
很多人家的马车里面都有这样的矮榻,既能坐,也能当临时小憩的床用。
方才沈雪见特意披上了一件大氅,那大氅本来就厚实,还毛茸茸的,她将大氅往身上一披,再往那端端正正地一坐,俨然就是一副人形帘子。
刚好将躺在她身后矮榻上面的谢遇,遮挡的严严实实。
再加上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她身上,第一眼看见的也是她,第一眼看见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车厢内,就想当然地以为车厢内就只有她一人。
大家压根没想过要往她身后多看几眼,自然也就没想到谢遇会在她身后的矮榻上面躺着。
短暂的静默过后,女子尖锐的声音蓦地响起:“他……他怎么会在你后面?!”
虞紫鸢被这突然而来的转变刺激到了,更接受不了这种巨大的落差,忍不住就指着谢遇质问沈雪见。
等虞紫鸢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再想把手收回去已经晚了,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她呢,她怎么收?如果这个时候收回去,反而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只会将局面弄得更糟糕!
虞紫鸢到底是连亲爹都能糊弄住的人。
短暂的惊慌过后,她迅速冷静下来,也不着急将指着谢遇的手指收回去,而是继续任由那根手指突兀地杵在半空中,然后继续做惊讶状道:
“……我刚才都没看见他,这突然冒出来……吓死人了!”
说完,顺理成章地将那根指着谢遇的手指缩回去,然后又拍了拍胸口,一副受到惊讶的样子。
这么一来,她刚才的失态一下子就有了解释。
但,不是她给出解释,大家就一定会相信她的。
众人脸上的鄙夷和不屑就是证明。
沈雪见理都没理虞紫鸢,连眼角余光都懒得再施舍给对方,冷着脸不说话。
谢遇似乎刚睡醒的样子,摁摁眼角醒了醒神后,见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忙柔声问道:“怎么啦见见?怎么不开心啦?”
那柔声细语的温柔模样,还有呼之欲出的关心和怜爱,几乎都快成实质性了,恨不能将沈雪见捧在手心里面宠爱。
众人见多了世子殿下冷若冰霜的模样,像这般温柔如暖阳的世子殿下,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
一时间,众人心头又齐齐滚过一个念头:原来在心爱之人面前,凌王世子也会笑容和煦,也会柔情似水啊!
什么夫妻关系不睦,人家小两口的感情甜着呢,那倚欢郡主这样编排人家小两口,其心真是……不良啊!
众人内心啧啧。
定远侯夫人则直接拉着身边的人,将内心的“啧啧”摔到了虞紫鸢脸上去。
饶是虞紫鸢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有些扛不住了,脸皮上泛起滚烫的红晕,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出差错了,凌王世子谢遇不是应该在另外一辆马车里吗,怎么会……对!另外一辆马车!
虞紫鸢心中一动,心中突然冒出一个猜测来:沈雪见和谢遇确实是各自坐了一辆马车来的,如今两人之所以会出现在同一辆马车里面,肯定是因为谢遇知道了前面的动静,所以就悄悄从自己的马车,潜进了沈雪见的马车里面!
毕竟,沈雪见的身后可是国公府,国公府的势力有多大,傻子都能知道。
谢遇眼下正在竞争储君之位,自然舍不得丢掉国公府这股旁大的助力,少不得就要对沈雪见虚情假意一番。
虞紫鸢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分析是正确的,可她也不想想,谢遇若是真的因为舍不得丢掉国公府这股势力,就忍辱负重地对沈雪见虚情假意,那他干嘛不忍辱负重到底呢?
两人坐一辆马车,多大点儿事啊,非要多此一举的弄两辆马车出来,谢遇这样做,岂不不是吃饱了撑的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事吗?
换个时间点,虞紫鸢肯定能想通这一点。
奈何她现在就仿佛鬼身上一般,想什么就是什么,思维只停留在最浅层,根本不往深层探,眼睛也只愿意看见自己想看见的,其他的选择性无视。
真就像沈雪见之前想的那样,天降一股奇诡之力推着虞紫鸢作死,她竟然不管不顾,径直冲到另一辆马车前,伸手就要将车帘子掀开。
当然,最终没能成功。
开玩笑,马车里面坐着的可是隆安帝。
皇帝的车帘子是那么好掀的。
东厂暗卫假扮的车夫,险些没把虞紫鸢的手腕骨捏碎掉。
剧痛海啸一样压过来时,虞紫鸢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张脸瞬时就白成了雪色,她赶忙解释道:“我……我……”
结果她“我”了半天也没解释个所以然出来。
突然冲过去掀人家的马车帘子,本来就很冒昧,她要怎么解释?
根本没法解释。
难道说她刚才突然犯了失心疯吗?
沈雪见也微微瞪大了眼睛,震惊与虞紫鸢的作死行为,有那么一瞬间,她简直要怀疑老天爷是不是听见她的心声了,当真往虞紫鸢的身上降了一股奇诡之力。
谢遇附在她耳边,低声笑着问她 :“见见,你有没有觉得,这就叫犹如天助。”
沈雪见吞咽了下,深以为然。
虞紫鸢那样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想要把车帘子掀开,不就是想让大家伙看看,车厢里面是空的,没坐人,因为原本坐在那辆马车里面的人,悄悄地换到了她的马车上来。
先前虞紫鸢还能厚着脸皮说自己是有口无心。
如今她却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狐狸尾巴彻底暴露出来,藏都藏不住了。
沈雪见无语摇头。
而这时,虞紫鸢想掀没能掀开的车帘子终于掀开了。
顶着凌王面皮的隆安帝从马车上下来,目光威严地环视众人。
众人皆都震惊地瞪圆了眼眸,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马车里面坐着的,竟然是长年闭门不出的凌王。
如果让他们知道眼前的凌王是隆安帝假扮的,只怕齐宅大门口的雪地上面,立马就要铺开一地的下巴。
隆安帝环视了圈众人后,便将目光落在了沈雪见和谢遇二人的身上,问道:“怎么回事?”
两人这会儿已经下马车了,听问,谢遇就先开口答道:“回父亲,儿子方才睡着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扭头看向沈雪见问:“见见,到底怎么回事啊?方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那模样,装得可像了,好像他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
沈雪见暗暗憋笑,心说不愧是装痴傻一装就是十几年的世子殿下,这演技……登峰造极了,佩服佩服。
谢遇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心里面在想什么,刚好两人这会儿交握的手指还没松开,他便指下稍稍用力,略作惩罚。
沈雪见这才轻咳一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给隆安帝听。
末了,沈雪见道:“至于倚欢郡主为何突然冲过来要掀开父亲的车帘,这个儿媳就不知道了,还得问问倚欢郡主。”
她说完,瞥了眼虞紫鸢。
隆安帝也望向虞紫鸢,等她解释。
虞紫鸢又能给出什么解释,她跟所有人都一样,做梦都没有想到马车里面坐着的会是“凌王”!
此时见“凌王”朝自己望过来,刚好又有一阵寒风吹在脸颊上面,虞紫鸢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了。
清醒过来后就是不可名状的害怕和懊恼。
她狠狠咬了下舌尖,脑子转的飞快,拼命地为自己刚才的诡异行为编造说辞。
结果尚未等她将措辞编好,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哟,这不是凌王吗?怎么,王爷今儿个没在佛堂吃斋念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