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人最看重的就是脸面。
谢临川和老仆做出这样的丑事,还被那么多人现场围观了,丢脸的,可不仅仅只有谢临川一个人。
还有凌王府。
以及皇帝。
毕竟,从血缘上面来论,皇帝可是谢临川正儿八经的嫡亲大叔伯。
亲侄子做出这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想也能想到皇帝会震怒到何种程度。
谢遇这次,可谓是结结实实打了皇帝一个响亮的大耳光子。
然而那可是皇帝的脸啊,皇帝的脸能是那么好打的??
阿遇怕是……
沈雪见猛地打住思绪,将脑海中那个刚刚冒出来的可怕念头拍死。
不会的,谢遇不会有事的,他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到化解的法子!
况且,谢越说了,让她相信他。
他从来就不会失信与她!
沈雪见咬住嘴唇, 她伸手抚上心口,摸了摸那封被她小心珍藏起来的书信,似乎透过那短短几个字,看到了那个一身风华,满目睿智的男子。
她仿佛获得了某种神奇的力量一般,眼中的忐忑和不安瞬间褪去。
同一时间,皇宫内,偌大的章华殿内,谢遇一人坐在冷冰冰的板凳上面,双目微闭,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仿佛一个入定打坐的僧人。
他已经保持这样的姿势坐了三天了。
殿内并没有伺候的宫女太监,只有两个太监远远地守在殿门外,时不时的伸出脑袋,探头往里面瞅一眼。
见谢遇依旧还是那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年纪较小的太监叹了口气,悄声对另一个年长他许多的老太监抱怨。
“干爹,您说说看,凌王世子这是何苦啊,不就是点头认个错的事情吗?他怎么就不肯低头呢。”
毕竟,凌王世子先是献出了水写布,与国与民,都有大功。
最主要的是,凌王世子还替皇上挡了一刀,整整昏迷了大半个月, 险些一命呜呼。
这可是舍身救驾的大功啊。
有这样两份功劳在前面护着,凌王世子别说是废了谢二公子,他就是杀了谢二公子,皇上也不会真拿他如何啊。
皇上顶多也就是呵斥几句,然后再不痛不痒地关凌王世子十天半月的紧闭。
偏凌王世子一根筋,就是不肯低头服软。
外面都说凌王世子的痴傻病好了,要他看啊,凌王世子的痴傻病哪里是好了,分明还更严重了呢。
瞧瞧凌王世子都倔成什么样了,犟驴见了他,怕是都要低下头甘拜下风呢。
小太监想不通,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旁边比他年长许多的老太监瞥他一眼,也暗自摇头。
认错?
哼,凌王世子要是认错了,皇上只怕会更加震怒。
出了一个谢二公子,就已经够让皇家颜面无存的了。
要是再出一个朝亲弟弟痛下毒手的凌王世子,坐实了手足相残的事实,就等于是将皇家的脸面丢进泥坑里面践踏。
皇上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自然不能!
咬死不认,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凌王世子此举,再明智不过了。
他这个干儿子啊,终究还是嫩了点儿,考虑事情都想当然了。
不过这些道理,老太监并不打算现在就说与小太监听。
在宫内讨生活,最大的保命法则就是谨慎和嘴严,因为你不知道哪里躲着一双偷听的耳朵。
还是等下值后,回到屋里关起门来,他再细细将这些经验传授给干儿子吧。
想到这,老太监伸手拧住小太监的耳朵,严厉地呵斥他:
“脑子里面装浆糊的愚蠢东西,平日里我教你的那些道理,你都学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们这些做奴才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将贵人们伺候好,就是最大的成功,贵人们间的恩怨是非,千万不要插手,更不要多嘴多舌,你怎么总是记不住,你是想气死我么!”
老太监压低着声音,不客气地训斥小太监。
后者的耳朵被他揪得生疼,急忙讨饶,又连声保证以后一定管好自己的嘴巴。
老太监见他认错到错误了,这才松开手。
殿外又恢复了平静。
殿内更是死寂一片。
两个太监间的私语,虽然都将声音压到了最低,但对于谢遇来说,他们说话的声音还是太大声了些。
枯坐无聊,他索性将两人之间的对话,当成一场打发时间的小戏,一字不漏地听完。
听完后他还有些意犹未尽,丝毫没有自己就是当事人的危机感。
要他低头认错吗?
那怎么可能。
他若低头认错,只会加重皇帝的怒火。
再者,一旦他低头认错了,那么大家就会好奇他废了谢临川的原因。
这就会牵扯到她。
女子的声誉何等重要。
世人的嘴又大多冷酷无情。
他不允许任何一点有可能会伤害到她的事情发生。
胧月郡主的耐心是有限的,只要他咬死不认,皇帝又久久不做出对他的处罚,届时,那女人肯定会再次通过太后向皇帝施压,皇帝碍于孝道,少不得要提他问审。
只要皇上肯见他,听他言,事情就好办了。
现在,只看他和胧月郡主,谁更有耐心了。
就是自己总这样枯坐着,也实在无聊了些。
谢遇睁开眼睛,环视了圈殿内,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书案上,看见书案上面摆着的笔墨,他略略一挑眉,走了过去。
与其枯坐,不如写点什么。
写什么呢?
就写竹马青梅吧。
于是世子爷提笔蘸墨,文思如泉涌,连篇编纂出了一篇“胭脂娘子和俊俏书生”的故事。
第二日,故事就被呈到了皇帝的跟前。
“哼,不好好反省思过,他倒是还有闲情逸致捣鼓这些。”
嘴上这样说,皇帝的面上并不见几分怒容。
相反,皇帝的心中反而还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长气。
他这个大侄子,果真沉得住气。
这是好事。
成大事者,就该如此!
……可惜那不是他的儿子。
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如今还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皇帝忍不住悲惨地叹了口气。
不管他内心多么不愿意承认,他都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他的儿子,怕是要走在他的前面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
同样,为了稳定朝局,避免出现内|斗的现象,君王也不可一日无继承人。
待到太子西去,那些个大臣们,势必要逼着他再立新的太子。
可他就只有一个儿子,去哪里再变出一个儿子来给他们当太子?
少不得要在那些宗室子弟过继。
而纵观那些个宗室子弟,他最中意的,就数谢遇这个大侄子了。
尤其是现在,他这个大侄子,先是献出利国利民的水写布,后又舍身为他挡了一刀,接着又因祸得福,昏迷大半个月后,不但活下来了,连痴傻病都神奇地好了。
凌王府的下人们说,他们家世子爷是因为救了他这位明君,得了福祉,所以才会有此奇迹。
他倒是觉得这是天意,就好像老天爷知道他需要一个继承人,所以就体贴地送了这样一个人到他跟前来。
不过好话嘛,谁不爱听呢。
想起御林军传回来的那些话,皇帝对谢遇更加满意了,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起。
可惜,还没等他嘴边的笑容完全成形,太监过来通禀,说是太后娘娘过来了。
皇帝一听,扬起的嘴角立马就像挂上了千斤巨石一般,拉都拉不住的往下坠去。
太后这个时候过来,他不用想也知道是所为何事,无非就是逼着他治谢遇的罪。
可谢遇又有何罪之有呢?
身为夫君,妻子被人设计了,还不能报复了?
如果非要说谢遇有罪,顶多也就是做事鲁莽,打了皇家的颜面。
但是那又如何?
在江山社稷面前,这些小过错,完全可以被接受。
倒是胧月郡主那母子二人,胆大包天,竟然将主意打到了沈家嫡女的头上去。
别以为他不知道那母子二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们不就是想着将沈家嫡女收拢,如此以来,就能收拢国公府为己用,好增加自己竞争太子一位的筹码吗?
哼,他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有没有那个能力胜任!
他若真将担子交到那母子二人的手中去,怕是用不了多久,这天下江山就要改姓了!
如此没皮没脸的货色,太后竟然还想力保……简直是老糊涂了!!!
皇帝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待太后进来,他也只是冷冷淡淡地行了一礼,无半分好脸色给予。
太后蹙眉,觉得皇帝对自己的态度过于冷淡 了,然而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她只能按耐住心中的不悦,隐忍着不予计较。
“哀家此来,是想问问皇帝,今日可能抽出些许时间审问一下凌王世子?”
太后开门见山,直接发问。
前几日,皇帝都以政务繁忙为借口,只命人将谢遇传到宫中,让其在章华殿等候问话。
这一等就是三天。
如今都已经是第四天了,该有个结果了,她就不信,皇帝还好意思继续往后拖。
皇帝确实不好再往后拖了。
他一拍脑门,说:“南边水患,北边又遇寒,加之秋闱刚过,事情全都挤到了一处,朕这几日政务繁忙得紧,竟是将这等小事忘记了!”
小事?
太后一听,肺都要气炸了。
她的侄孙遭人设计,出尽了丑不说,连子孙根都被人废掉了,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皇帝竟然还说这是小事……
皇帝这心,偏得未免也太狠了一些!!!
“那,皇帝现在既然想起来了,是不是也该传凌王世子了?”太后隐忍着怒意问。
皇帝连连点头:“母后提醒得对 ,儿臣这就让人传他们前来问话。”
他们?
太后蹙眉。
难道毒害她侄孙的,除了谢遇,还有其他人?
太后心中正狐疑,就听皇帝道:“来人,传凌王世子和胧月郡主母子。”
太后一听,眉头蹙得更紧了。
做下恶事的凌王的大儿子谢遇,胧月母子俩是受害人,传他们进宫来做什么?
她不高兴地对皇帝道:“川儿如今卧床不起,胧月也大受打击,皇帝传他们进宫来做做什么?”
护犊子的很。
丝毫不想想,胧月母子俩会落到眼下这惨状,到底是因何而起,是不是罪有应得。
太后护犊子,不去想这些,皇帝却是想了的,他瞥了眼庸容华贵的老妇人,心中冷笑。
百应必有果,那胧月母子俩,要不是坏透了心肠,想出那样的恶毒下作的主意,去肖想染指沈家嫡女,又怎么会受到那样的惩罚。
只能说那母子俩是自作孽不可活,活该。
这其中的因果,太后未必看不出来,可她却还装聋作哑,一味地偏袒那母子二人。
太后这心眼偏的,都跑到膈肢窝去了。
不过看破不说破。
皇帝笑道:“母后深居后宫,对于审案流程,怕是有所不知。”
“这衙门断案啊,原告和被告都必须要到场。”
“母后既然让儿臣断理此案,那儿臣自然要宣原告方的胧月母子俩到场,不然的话,儿臣光若只传凌王世子,那凌王世子身为被告方,肯定是要百般狡辩,为自己脱罪啊。”
“胧月母子不到场,儿臣就只能听信凌王世子一人之言了,这对胧月母子俩不公平,母后怕是也要埋怨儿臣偏颇凌王世子。”
“所以,母后莫要生气,儿臣传胧月母子俩到场,也是怕他们吃亏不是。”
皇帝一二三摆道理,说得有鼻子有眼,头头是道。
太后心里面跟明|镜儿似的,知道皇帝未必真就是为了胧月郡主母子俩打算,可她愣是挑不出皇帝话语中半点错处。
“还是皇帝思虑周全,是哀家糊涂了。那就依皇帝所言吧,哀家替那可怜的母子二人,多谢皇帝为他们主持公道。”
太后说着,朝皇帝虚虚一礼。
皇帝自然不能受她的礼,偏身避开,继续扯着笑道:“母后这是说的哪里话,儿臣是皇帝,这些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扭头望向身边的太监:“没眼力劲儿的东西,还不赶紧给太后看座。”
太监急忙搬来一张舒适宽大的软椅。
太后脸上的冷硬这才软和下来,由宫女扶着,坐进软椅中。
皇帝也重回龙椅上坐下。
谢遇就在宫内,很快就受命前来。
他一进来,太后脸上的软和又不见了,目光冷硬地盯着他打量。
目光刀子般冰冷。
谢遇眼观鼻鼻观心,权当看不见,依照规矩 向上座的皇帝和太后行参拜礼。
“微臣谢遇,拜见皇上,拜见太后娘娘。”
不骄不躁,稳若泰山。
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
皇帝甚是满意,才示意谢遇起来说话,太后却是冷哼一声,扭头对他说道:
“皇帝,哀家虽是后宅妇人,却也听闻了些断案的门道,依哀家看,凌王世子身为被告方,理应跪着回话,还是别让他起来了吧,毕竟规矩不能坏不是?”
一个小小的世子而已,在她面前装什么淡定,看着就来气。
谢遇的从容不惊令太后大为怒火,开口就是一番不客气。
不过她到底还没忘记这里谁是老大。
身为太后,她可以有发言权,但却没有决策权。
决策权在皇帝那里。
“皇帝,你说呢?”太后问。
皇帝:“……”
他能说什么?
按照道理来说,衙门断案,被告方确实要跪着受审。
可这里不是衙门!
这里是他的皇宫!
凌王世子也不是犯人!
太后这是假公济私!!!
皇帝心中不悦,他才要将太后的说辞驳回去,却听谢遇抢先道:“太后教训的极是,微臣还是跪着吧。”
说完,他将袍角一撩,当真又跪下去了。
乖觉的很。
太后诧异不已,凌王的这个儿子,可是说了名的桀骜,没想到今天竟然这么温驯,让跪就跪,一点儿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他应该是心虚,所以才特意收敛锋芒,表现出乖巧的一面吧。
可惜,晚了,没用!
太后冷哼一声,想当然地以为谢遇是心虚了,害怕了,故意讨好卖乖。
皇帝却是微微眯起眼眸,若有所思地盯着谢遇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