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措不及防兜头挨了这么一下,方管事本能反应地发出一声惊叫。
然后就透过血糊糊的视线,看见睿王那张惨白如雪的脸。
方管事的心中咯噔一跳,简直比刚才被兜头喷了一脸血的受惊程度还要大。
他胡乱地抹掉脸上血,张嘴就喊道:“来人呐,快去……”
后面“请大夫”几个字尚未出口,就被睿王截住。
“不要惊动大夫!”
刚吐了那么大一口血,睿王的气息很凌乱,也很虚弱,可他还是抓住方管事的胳膊,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请大夫过来做什么?
让人知道他吐血了吗?
为什么吐血?
这其中原因是能为外人所知的吗!
睿王扶着方管事的胳膊坐下,一边大口大口喘气,一边恨得头顶青烟直冒。
睿王年少时的风头太盛了。
为了让那些有心人放心,彻底对他们睿王府放下忌惮之心,不但睿王自己要做一个胸无大志,每天只醉心于种种花花草草的闲散王爷,连他的儿子谢怀希,都要跟着隐藏锋芒,做一个病歪歪的病秧子。
在除掉最后一个知情人之前,谢怀希一开始确实是装病的。
然而装着装着,假的竟然变成真的了:五年前,谢怀希望中了一种很奇怪的毒,一旦毒发起来,他的脉象就会变得虚弱凌乱异常,且还伴随着全身冰冷如寒冰的症状。
睿王暗中让人四处奔走寻找解药,至今未能将那毒解掉。
还是阿沙那女翻遍历代圣女传承下来的记载,才终于找到一种能将那毒压制住的法子。
没错,仅仅只是将毒压制住,减少毒发的次数,但每次毒发起来所要遭受的痛苦,并不会有所减少。
去年隆安帝生辰,下旨特召睿王和谢怀希父子二人入京。
结果返程的路上,谢怀希毒发,睿王担心赶路辛苦,不忍心见谢怀希受双重磨难,于是就携带妻儿,又返回京城,打算等熬过寒毒发作的日子后,他们再动身离京。
结果还不等谢怀希熬过毒发的日子,因为替隆安帝挡了一刀而昏迷大半个月未醒的谢遇,从昏迷中醒过来了。
谢遇不但死里逃生的醒过来了,并且还因祸得福,同时也从痴傻状态中醒过来了。
这是一个意外,是睿王他们始料不及的一个意外。
因为醒过来的凌王世子谢遇,惊才绝艳,风头比当年的睿王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谢遇这个意外的诞生,就好像打开了意外的封印一般,各种意外接撞而来。
按照睿王他们的原计划,至少还能再多活两年的太子突然提前病逝。
朝廷中流传出要从宗室子弟中过继一人立为新任储君的消息。
凌王世子谢遇成为最有希望坐上储君之位的人选。
而睿王他们暗中培养多年,打算当傀儡使用的那位,却接连不断的犯错犯错再犯错……硬是把声名娘弄得一团狼藉。
如此情况下,睿王他们就是想走能走,也不敢走了,于是就借着养病的缘故留在京城,时时刻刻注意着京城这边的动向。
然后就又来了一个更大的意外:他们的傀儡,自己把自己玩死了,彻底无缘谢氏江山。
睿王他们没办法,只好和宫里的那位太后老佛爷合作。
他们先是制造出一场匪徒截杀事件,让那位本该流放到数千里之外,一辈子都不能再踏足京城地界的傀儡废物,以假死的方式脱身。
接着,族中圣女使用秘术,用千年老树胶,为那傀儡废物捏出了一张能以假乱真的假脸。
再后面就有了睿王世子谢怀希因为一个善心之举,从路边捡回一个双腿残废的穷苦可怜人,对方回赠一颗祖传的丹药作答谢,从而治好了谢怀希身上多年顽疾的所谓仙缘。
睿王他们编造出这段仙缘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告诉世人,睿王世子谢怀希的病已经大好痊愈了,不再受顽疾困扰。
之所以同意让傀儡废物顶着谢怀希的脸和身份在外面行走,一是那傀儡废物不肯老老实实地待在王府内,关不住。
再一个就是,能给睿王他们带来威胁的最后一人也化为了一堆白骨,他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出来争夺储君之位了。
既如此,自然就得让这个有竞选资格的人多出来走动走动,也好让大家都知道知道,睿王世子谢怀希的身子骨,真的已经大好了,也是可以列为储君人选的。
这也是睿王他们大费周折地帮他们挑选出来的废物傀儡,也就是谢临川,捏出一张和谢怀希的脸一模一样的假面的原因。
当说不说,谢临川的身子骨,是真的十分健康。
至于他们编造出来的那段让谢怀希能从病榻上面站起身,走到人前去的仙缘……
他们自会加以利用。
但绝对不会是现在。
因为如果现在就利用上的话,他们编造出来的这段“仙缘”也会显得很刻意,给人一种他们别有居心之感,而且还会将他们提前推到风口浪尖上面去。
这种做法太不明智也太愚蠢了。
所以睿王他们编造出这段仙缘后,紧接着就又将这段仙缘进行雪藏,不允许外传。
他们只是悄悄派人潜入周边城镇的流民群中,然后散布京城这边能保他们活命的消息。
等把周边的流民都聚集到京城中,他们就会暗中挑唆,激起民变,将谢遇拉下马。
一团混乱之际,就是他们带着“仙缘”光环出场的最佳时机。
可睿王他们千算万算,万万没有算到,他们推出去假扮谢怀希的傀儡废物谢临川,竟然无视他们的严令,擅自将这段“仙缘”提前传扬出去了。
传扬出去还不算,现在又在皇城门前搭建粥棚救济流民……这几日涌入皇城的流民数量突然剧增,本就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猜疑,怀疑是有人暗中将流民往皇城这边引。
朝廷让关闭皇城大门,还派官员劝说城外的流民分散到周边城镇去,那里的官府一样能给他们提供庇护。
流民们赖在城门口不肯走。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再熬上一日两日的时间,那些流民见确实无法进入皇城,或许就真的会听劝,分散到周边的各个城镇去。
结果眼看马上就要起效果了,他们睿王府的世子却在这种关键时刻,在皇城门前搭起了粥棚……这看似一桩行善之举,但却也是公然跟朝廷唱反调!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大家本来就怀疑那些流民是被有心人引到皇城这边来的,如今他们睿王府的世子先是得仙人赐药,现在又搭粥棚救流民……如此急于想要笼络民心的行为,简直就差没赤果果的写在脸上面了!
睿王越想越愤怒,拍着桌子骂道:“蠢货!蠢货啊!好一个蠢货!”
骂完,又是一大口血呕出去。
他接连吐了两大口血。
方管事吓得面色煞白。
偏生睿王又拦着不他请大夫。
方管事正急得不知该怎么办好,目光一抬,见谢怀希竟然下床出了内室,他又是一吓,也顾不上睿王了,忙过去扶住谢怀希。
“哎哟我的殿下哦,您怎么起来了啊,您昨日刚毒发过一次,身子骨还虚着呢,可不敢下床走动!”
睿王亦是吓一大跳,连忙上前去,和方管事一左一右地扶着谢怀希坐下。
两人皆都紧张而担忧地望着谢怀希。
后者牵牵唇角,牵出一抹笑,安慰二人:“父亲,方叔,你们不必担心,我没事的。”
顿了顿,他拐入正题道:“事已至此,再怎么恼火,也是于事无补,没得还气坏了自己的身体,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补救吧。”
睿王当然也知道愤怒没用。
可是补救……
东西都拉到皇城跟前去了,粥棚也搭起来了,那蠢货废物还跑过去亲自施粥,据说已经赢得了一大|波的赞扬声,这要他们怎么补救?
睿王蹙眉问儿子:“怀希,你可是想到了什么解决之道?”
谢怀希叹了声气,说:“事到如今,我们只能亲手将我们之前做下的陷阱拆掉,方能打消那些人对我们睿王府的怀疑。”
“将陷阱拆掉?”睿王的眉头蹙得更深了,沟眉心沟壑紧的能夹死苍蝇。
他沉声道:“你是说,我们睿王府出面,劝城外那些流民改道去周边的城镇?”
“嗯,正是如此。”谢怀希点头,又解释他这样做的原因。
“朝廷想将城外那些流民分散到周边的城镇去,以减轻京城这边的压力, 并且也做出了行动,只不过效果看起来不怎么好。”
“那废物没脑子,擅自行动,我们现在过去能将他抓回来,还能将那些已经吃到流民肚子中去的米粮要回来,将他们已经穿在身上的棉衣要回来吗?”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既然不可能的,我们就只有做朝廷的说客,借着这个机会,等那些流民吃饱穿暖后,然后再劝他们改道去周边的城镇。”
如此,就不会有人怀疑那些流民是他们睿王府引过来的。
前脚才刚将这些流民引过来,后脚就又劝这些流民离开,还搭进去大批的米粮和衣物,哪有这么蠢的人。
除非是脑子被寒风冻住了,否则就不能干这种自相矛盾的蠢事 。
谢怀希继续说道:“听说皇帝这两日也正为城外的那些流民头疼,我们将那些流民劝走,也等于是帮皇帝解决了一件头疼的麻烦事。”
他们既然想拿下储君的位置,那么隆安帝那边,他们该讨好的还是要讨好的,该表现的也要有所表现。
此次自毁,就当是他们讨好隆安帝的献礼吧。
谢怀希道:“张管事不知道那废物的底细,只当他就是我,对他的吩咐想必也是言听计从,不然的话,张管事也不能任由他胡闹,从王府库房中拉出去那么多米粮和衣物。”
跟主外的方管事不同,主内的张管事,就真的只是一个负责王府上下一众人等吃喝拉撒的管家婆子。
他接触不到王府的核心秘密。
谢怀希顿了顿,抬眸看向睿王:“父亲,此事,怕是还得要辛苦您亲自去走一趟。”
睿王不怕辛苦,他只恨他们费尽心思才布下的陷阱,如今因为谢临川这个蠢货废物干下的好事,全都作废了不说,还搭进去大批的米粮和衣物。
这是什么行为?
这简直就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完事了他们还得自己动手扒拉土壤,亲手将那个坑再给填回去!
睿王何时吃过这样的窝囊大亏,气得险些又要吐血。
谢怀希见他面色不对劲儿,忙又安慰他说道:“父亲放心,那废物闯下的祸事,他日,儿臣自会帮您从太后那里讨一个交代回来。”
他附在睿王耳边,低声耳语一番。
睿王阴沉的面色这才有所好转,叮嘱方管事扶谢怀希去内室休息,他则大步子走出去。
“来人,备马车,本王要去城门口!”睿王怒喝。
天杀的蠢货,长着牛屎一样的猪脑子,当初他有多庆幸选中的傀儡没脑子好操控,此刻他就有多后悔。
带有睿王府标识的马车急匆匆地往城门方向奔去。
而在睿王府的马车到达城门之前,另有一支由流民组成的队伍,正在一个冻疮少年的带领下,也急匆匆地往城门口方向奔去。
那冻疮少年不用说了,自然是由齐恒月假扮的。
守城门的将领早得到了谢遇的指示,见他领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过来,忙迎过去道:“齐公子,请跟我来。”
皇城除了开在明处的大门外,另有一处应急用的小角门。
那将领领着齐恒月等人,借着那处角门,轻轻松松的,就将齐恒月带来的近百流民送到了城外去。
城内城外的两拨流民混到了一处。
睿王世子,也就是谢临川,此时已然被流民们铺天盖地的赞美声捧到了云端之上,整个人晕乎乎美滋滋,丝毫没注意到面前的流民队伍,似乎比之前又壮大了不少。
沈雪见却敏锐地察觉出来了。
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但还不确定,就似有若无地往城楼上面望了一眼。
刚好和城楼上谢遇的目光对上。
后者朝她挑挑眉,唇角牵出一抹微笑。
然后紧接着,齐恒月的脑袋又从谢遇的身后探出来,先是横扫一遍楼下的流民,然后再看向沈雪见,挤眉弄眼龇牙咧嘴,然后双手抱胸下巴一抬,一副得意又臭屁的神情。
沈雪见:“……”
懂了!
看来外面这些突然间冒出来的流民,应该就是上面这二位的手笔了。
这是打算逮着睿王父子俩放一盆大血啊。
沈雪见不由得抿唇一笑。
“世子妃,您为何露出这般不屑的冷笑啊?莫非……您是觉得城外这些流民命贱如草芥,不值得我们相助?”
带着挑唆意味的声音蓦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