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睿王府。
听得爱子一番笃定自信的解释后,睿王心情大好,捋着胡须哈哈笑道:
“好儿子,爹这辈子做得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就是当初娶了你的母亲。”
有母才有子。
换句话说,睿王此生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情,是有了谢怀希这样一个出色的儿子。
睿王这话是在夸赞谢怀希。
谢怀希抿唇笑笑,谦恭道:“都说虎父无犬子,有父亲在前面引导,儿子哪敢不努力上进啊。”
意思是他能有现在的优秀和出色,都是睿王这个爹教得好。
这话是自谦,但也是谢怀希有感而发的真心话,因为在内心深处,他的的确确视睿王这个父亲为英雄。
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将军,为战马上一坐,就能令敌军两股战战。
试问这天底下,有几人能做到如此?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翻遍历史杂记,纵观各朝各代的名将生平,无一人能如他父亲这般英雄。
本朝的沈国公倒是勉强能和他父亲一比。
可沈国公成名时,都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了。
而他的父亲,十六岁就已经一战成名,名动天下。
有这样一个英雄父亲,谢怀希当真就如他说的那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拼命的努力上进,生怕给自己的英雄父亲丢脸。
好在他的努力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谢怀希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吹开氤氲在茶汤上面的雾气,才要小酌一口,蓦地,他忽然想到什么,面色瞬间大变。
“父亲!”他猛地抬眸望向睿王,眼神惊恐,连腔调都变得尖利。
睿王很少,甚至可以说从未见儿子这般失态过,神情一怔,接着他忽然想到什么,也面色大变。
“来人!”
“来人!”
父子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相视一眼,来不及解释,父子二人又齐声吩咐翻窗而进的暗卫。
“速去胧月郡主的府邸,拦住谢临川!”
“快去胧月郡主府邸,把姓谢的给本王拦住!”
话不同,意思却相同。
足见父子二人的心有灵犀。
暗卫领命,如风一般掠向胧月郡主的府邸。
谢怀希罕见地动怒,一拳头砸在面前的桌子上面,懊恼道:“是儿子大意了!”
睿王同样懊恼万分。
然而他更心疼儿子,怕儿子怒火伤身,连忙安抚道:“怀希莫急,我们的暗卫脚程快,应该能将他拦住。”
这话说的,睿王自己心里面都没几分底气。
京城分内外城。
外层住的是寻常百姓。
内层住的都是达官贵人。
睿王府和郡主府都在内城不说,还在同一条街上面。
两府之间,相隔不过三五里的路程。
谢临川从他们这里离开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前的事情了。
这么长时间,别说一个三五里,再多两个三五里也走完了。
现在,睿王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祈祷谢临川不要蠢到一点儿脑子都没有,这个时候跑去郡主府找他那个同样没长几分脑子的亲娘。
妇人家本就头发长见识短,就连宫里面的那位太后都是如此,他一个没交待到,太后竟然就将谢临川没死的消息,透露给了胧月郡主。
胧月郡主是什么人?
那就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蠢妇人,她能守得住什么秘密?
没办法,他只能让人暗中在胧月郡主的饮食中动手脚,让那蠢妇偶尔发次疯,说点疯言疯语,如此以来,即便那蠢妇说漏嘴,旁人也只会觉得她是伤心过度疯魔了,胡言乱语的。
刚才,他们父子二人只给谢临川提供了拉谢遇下马的方法。
但却同时都忽略了一点:这个方法中要用到太后的力量,谢临川又蠢又弱还喜欢自以为是。
他肯定会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他单独一个人,未免能说动太后。
但如果加上他母亲胧月郡主,那胜算就大了。
毕竟胧月郡主是太后的嫡亲侄女,还是太后从小看到大的侄女,姑侄二人间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他们父子二人之所以没考虑到谢临川会去求助胧月郡主这一点,是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件事情完全不需要寻助什么外援。
可他们忽略了谢临川习惯性依赖他人的性子。
直白点说就是:强者无法|理解弱者杀猪用牛刀的心理。
前去拦人的暗卫很快就返回来了。
并且带回来一个令睿王父子气得险些咬碎一口白牙的消息。
暗卫去晚了一步。
暗卫赶过去时,谢临川正和胧月郡主抱头痛哭,母子二人显然是已经相认了。
“木已成舟,无可挽回啊。”谢怀希无力地闭上眼眸。
睿王亦是脸色铁青,面沉如水,他踱着方步在屋内来回转了几圈后,随即停下来,冷笑:
“认就认了吧,未必就全是坏事。”
“父亲这话是何意?”谢怀希不解。
睿王拍拍他肩膀,面授身教:“儿子,有句话叫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太后不是寻常妇人,她虽然偶尔会犯妇人头发长见识短的毛病,但这并不能抹灭掉她眼光长远的优点。”
“而且,太后很惜命的。”
“我们提供给谢临川的那个法子,成则好,不成,则会损失惨重。”
“可如果有人愿意将这一切的风险都揽到自己的身上来,太后就可以无所顾忌了。”
睿王说完,目光深深地看着儿子。
谢怀希眯起眼眸若有所思,他接住话茬继续往下说道:“谢临川是胧月郡主唯一的儿子,她能因为儿子的死一夜白头,那么,如果需要,为了儿子,她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性命。”
“有了她这个替死鬼在前面挡刀,那太后就不必顾虑事败后的后果了。”
“太后就会火力全开,借着这个机会 ,不顾一切地对谢遇下死手。”
“等此事尘埃落定后,事成,皆大欢喜,至于胧月郡主能否继续守住这个秘密的问题,只要为我们加大疯药的剂量,将胧月郡主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个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一个疯子,不小心摔死或者是淹死,都再正常不过了。”
“假如事败,胧月郡主为了帮儿子脱罪,保住儿子的性命,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来。”
“毕竟,她儿子的死,凌王世子谢遇,还有凌王世子妃沈雪见,这二人脱不了干系。”
“她为了给儿子报仇,栽赃陷害这二人,完全合情合理。”
一口气说完自己的分析,谢怀希抬眼看着睿王问:“父亲,儿子说得对吗?”
睿王看着他,满脸都是欣慰和骄傲之色,不愧是他的儿子,够聪明,一点就通!
他颔首,肯定道:“对,正是如此!”
太后和胧月郡主之间有亲情在吗?
有,但不多。
在没有牵涉到个人利益和生死存亡间,太后会愿意分一点疼爱出去,将胧月郡主当成一个小辈来疼爱。
毕竟,宫墙深深,过于冷清孤寂,膝下能有一个像胧月郡主这样乖巧听话的小辈在跟前逗乐子,也是一件令人舒心的事情。
可逗乐他人的都是玩物。
既然是玩物,就难免会有被舍弃的时候。
尤其是某一天,当太后发现舍弃胧月郡主这个玩物,可以为自己带来极大的好处,太后就会毫不犹豫的撒手。
这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老祖宗早就把人心看得透透的了。
同一时间,皇宫内。
虽然觉得睿王这只老狐狸应该不会放谢临川去找胧月郡主,但心中既然冒出了这个想法,太后的心中还是难免有些不安。
她神情凝重起来,坐直了身子,问胧月:
“胧月啊,芙蕖说你有要事要跟哀家说,是什么要事啊,非要今天说嘛,哀家今日可是乏的很呢。”
太后语气说得随意,然而目光却灼灼如火烛,一瞬不瞬地盯着胧月郡主。
胧月郡主也望着太后,眼睛亮得不相话,她张口就要言,那个跟在她身后的高挑婢女,忽然轻轻咳了一声。
身为先帝的皇后,隆安帝的母后,太后的身份无疑是尊贵无比的,皇帝和皇帝在她面前都要俯首垂耳。
哪怕这份俯首垂耳只是出于礼数,并无几分真心在其中。
但是不可否认,太后的寝宫很大,同时也很安静,宫内候着的宫女太监有十来人,可这十来人就好像多宝隔上摆着的摆件一件,悄无声息,连呼吸都被压制的又轻又浅。
是以,偌大的寝宫内,寂静的死夜,落针可闻。
而在这一片死寂中,高挑婢女那声低低的轻咳,就好像惊雷从寝宫内滚过,突兀极了。
太后才刚刚皱了一点儿眉头,柳芙蕖立刻对那高挑婢女喝道:“大胆,太后面前也敢失仪,滚出去!”
对方不过就是胧月郡主身边的丫鬟而已,身为太后最信任之人的女儿,柳芙蕖有这个资格。
就是对胧月郡主,柳芙蕖也能摆起几分脸子来。
被柳芙蕖这样呵斥,寻常丫鬟早该吓得面无人色,如暴雨中的小鸡崽子般瑟瑟发抖了。
可那高挑婢女竟是个胆大不怕死的,不但没有两股战战地滚下去,竟然还抬起眼皮瞪向柳芙蕖。
那眼神,冷森极了不说,还倨傲的很,仿佛在对柳芙蕖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让我滚下去。
柳芙蕖还从来没有收到过这种待遇。
尤其是给她这种待遇的,还是一个卑贱的丫鬟。
她扬手就要去打那高挑婢女的巴掌。
“住手!”
“芙蕖!”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前一道声音来自胧月郡主,她一把将那高挑婢女拨到自己身后去,甚至还下意识的张开了臂膀。
后一道声音则是来自太后。
太后本来还只是有所猜测,此时看见胧月郡主这老母鸡护小鸡般的架势,太后的一颗心瞬间直冲向嗓子眼。
浑身的血液也跟着往头上窜,太阳穴“突突”跳,眼前一阵阵发黑。
柳芙蕖则惊愕地瞪圆了眼睛,实在想不通,一个丫鬟而已,胧月郡主护着也就算了,毕竟有句话叫打狗看主人,那贱婢是胧月郡主 的人,胧月郡主为了自己的脸面出来相护,这个可以理解。
但是太后又是怎么回事?
太后竟然为了一个贱婢呵斥她……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柳芙蕖想不通。
但她聪明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有一双辣眼,一见太后那反应,她立马意识到那贱婢怕是来头不简单。
“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柳芙蕖收敛起惊愕之色,主动帮太后清退寝宫内的闲杂人等。
太后果然没有阻止。
看来她没猜错,胧月郡主带过来的那位贱婢,果然来头不简单。
……那婢女到底什么身份 ?
柳芙蕖心中好奇,暗暗打量那高挑婢女。
太后则是直接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那高挑婢女的跟前去,冷声命令道:“抬起头来。”
高挑婢女抬起头。
那婢女一张五官不错,但看起来有些过于硬朗的脸上,流露出不可抑制的激动之色。
太后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在看见对方脸上流露出的神色后,轰然倒塌。
她最野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扬起巴掌,狠狠地打在高挑婢女脸上。
胧月郡主尖叫一声,但她却不敢像刚才拦柳芙蕖那样拦太后,而是往前一扑,“噗通”跪在太后的脚下,抱住太后的腿,哀声哭着叫“姑母”。
那高挑婢女挨了一巴掌,半边脸颊都肿了,却同样不敢吱声,也跟胧月郡主一样,跪倒在太后的脚下。
这阵仗看得柳芙蕖头皮发紧,直觉告诉她,太后动怒了,而且还是暴怒,接下来肯定会有一场大风暴发生。
这一刻她无法后悔,后悔自己不应该被好奇心缠住。
刚才她清退宫女太监时,她就应该跟着他们一块儿退出去才对。
然而再后悔也晚了。
柳芙蕖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好在太后这个时候的关注点不在她身上。
“你……你这个蠢货!”
太后指着高挑婢女的脑门怒斥,涂着淡淡朱红的尖利指甲,直接那高挑婢女的脑门戳出了几道血痕。
胧月郡主一抬眼看见,心疼得直抽抽,连忙又抱住太后的腿,哭道:
“姑母息怒啊,这事怨不得川儿, 川儿也是听人说了我的近状,他担心我,心疼我,所以才来见我……”
“都是我的错,不怪川儿,姑母要打要骂,就骂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