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王世子如何,小厮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听说凌王世子身手极好,区区一场火而已,应该是困不住他的。
而且,世子和世子妃的感情极好,世子若是也在场,断不可能让世子妃陷入危险中去的。
心中这样想,小厮就恭声答道:“王爷宽心,凌王世子并不在义庄那边。”
意思就是凌王世子好的很,不在场,没有性命之忧。
在小厮看来,谢遇要唤睿王一声皇叔,两人是嫡亲的叔侄关系,睿王这样问,肯定是出于对大侄子的担心。
所以他自作聪明地宽慰起了睿王。
然后他就发现,睿王的脸色似乎一下子就阴沉了下去。
小厮:“……”
凌王世子平安无恙,没有性命之忧,王爷不是应该长松一口气才对吗?怎么还……不高兴了呢?
刚才应该是他眼花看错了吧?
小厮连忙眨巴了几下眼睛,睁眼再看,就见睿王正缓缓往外吐气,看起来一副如释重负 的样子。
刚才果然是他眼花看错了。
他就说嘛,哪有亲叔叔盼着亲侄子出事的道理。
小厮心想。
睿王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啊?”小厮“啊”了一声,不知道王爷这话是何意思。
王爷这话听着像是在夸他,可为何他又从这夸奖里面听出了一股凉飕飕的危险感呢?
小厮茫然,下意识地望向张管事。
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张管事,头一次把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面,这会儿正在心中反省呢,哪有功夫管小厮的死活。
小厮没办法,他只好按照自己的理解,硬着头皮谢道:“小的多谢王爷夸奖。”
夸奖?
哼!
心中所盼落空,睿王眼中的阴鸷险些翻涌而出。
外面都说凌王世子和凌王世子妃夫妻情深。
他原本还想着,凌王世子妃遇险,凌王世子必定要全力相救,届时就可以让这夫妻二人双双葬身火场了。
结果却事与愿违。
这让他如何能不愤怒?
好在多年的养气功夫没有白练,除了最开始没能压制住,脸垮了下去,睿王这会儿将情绪藏得滴水不漏,一丝一毫都没往外漏。
他微微颔首,只在背后将拳头攥得紧如铁钳。
睿王妃就站在房门口看着这一切。
同床共枕二十来年,睿王心中想什么,睿王妃岂能不知道?
担心睿王憋坏了,她过来,给睿王递上梯子,劝他回屋:“王爷,外面风大,仔细着了风寒,还是先进屋吧。”
睿王正压抑得难受,岂有不顺梯下的道理?
待回到屋里,他的怒火就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再也压制不住。
“上一次的京郊地陷,我们足足准备了半年时间,本以为那次定能让谢遇浑身碎骨,结果没想到,他连皮毛都没伤到一根,还从下面带回了一堆宝藏!”
这样的狗屎运,谢遇到底是怎么踩上去的?!
睿王攥紧手中的茶盅。
上好的陶瓷在他的大力握攥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响。
睿王妃看得胆战心惊,生怕那茶盅碎裂再伤到他。
她忙上前去,将茶盅从睿王手中夺下,柔声宽慰道:“气大伤身,王爷莫要着恼,那小厮也只是道听途说,提供的消息未必就可信。就算可信,这对我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庆事。”
睿王一怔,扭头望向她:“王妃,你这话是何意?”
睿王妃道:“王爷你想啊,凌王世子和凌王世子妃夫妻情深,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如今凌王世子妃遇到了危险,凌王世子他能不管吗?”
能吗?
肯定不能啊。
不但要管,还得奋不顾身的跳入火海中救人!
睿王隐约明白了睿王妃话中的意思,眼睛瞬间亮堂起来。
睿王妃觑他一眼,见他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就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于是就抿了抿,笑着往下说道:
“整个义庄都被泼上了火油,大火一旦烧起来,除非天降大雨,否则的话,那大火一时半刻的别想扑灭掉。”
火不熄,被困在里面的人出不来,进行救人的人也出不来。
“退一步讲,就算凌王世子贪生怕死,不肯进去救人,那也没关系。”
因为这样,他们就捏住了谢遇的小辫子。
他们可以暗中让人传播流言,流言的内容就围绕谢遇贪生怕死,对结发妻子见死不救,是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
届时,谢遇的名声会大损是其一,国公府那边也会因为这件事对他心生芥蒂。
流言猛如虎。
有时候流言的杀伤力,比起寒芒四射的刀枪剑戟,威力丝毫不弱,甚至还要更加凶猛三分。
毕竟刀枪剑戟伤的是身,而流言蜚语攻的却是心。
一旦流言传播开去,国公府就算不将沈雪见的死全都怪罪到谢遇的头上去,至少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大力支持谢遇了。
“谢遇若能甘心赴死,全了他对妻子情深义重的美名,这是再好不过的好结果,倘若他贪生怕死,对妻子见死不救,那也无妨,我们就以此为突破口,对他进行攻击。”
救还是不救,谢遇都将两败俱伤。
而谢遇的两败俱伤,就是他们的全面胜利。
睿王妃的这番话并不难理解,睿王先前是被沈雪见困在火场中的这个意外惊喜魇住了,贪心地想着再来一份惊喜。
后面第二份惊喜落空,所以他才会心生愤怒和不甘。
并没能冷静下来往深处想。
此时听睿王妃这么一分析,他整个人立马清醒过来,抚掌兴奋道:“还是王妃清醒,本王竟没想到这一层来!”
睿王妃勾起唇角,含笑说道:“所以,王爷现在不生气了吧?”
睿王哈哈笑道:“岂止是不生气,本王现在神清气爽,浑身舒泰!”又磨牙冷笑,“上一次那么大的动静,都没能弄死谢遇,还让那小子白捡了一个大便宜,这一次,本王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谢家的江山,也该改名换姓,换个人来坐了!”
夫妻二人在里间说话,丝毫不知隔帘有耳。
一帘之隔的外面,张管事肥胖的大脸盘子惨白如纸,眼中的惊恐和他额头上的冷汗一样多。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他家王爷竟然要弄死凌王世子?
前些日子闹的惊天动地的京郊地陷案是他家王爷干的?!
西大街义庄那边正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也是他家王爷放的?!!
哦对了,他家王爷还说,谢家的江山,也该改名换姓,换个人来坐坐了……
什么叫改名换姓换个人来坐?他家王爷这话什么意思啊?
是要谋反吗?
可就算王爷要谋反,也不能说是改名换姓吧?他家王爷也姓谢啊,总不至于说他家王爷不姓谢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张管事忽然倒抽一口凉气,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他家王爷是谁?那可是先帝爷嫡亲的大儿子,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当今的皇长子!
王爷要是不姓谢,这说明什么?
说明先帝爷被绿了啊!
要死了要死了,他怎么会冒出这么荒诞可怕的猜测!
张管事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巴掌声清脆悦耳,还很响亮。
一帘之隔后的里间,正在说话的睿王和睿王妃齐齐噤声。
睿王一双眼眸迸射出锋利的锐芒,猛地扭头望向帘账后面:“谁在那里?出来!”
张管事:“……”
张管事本来就惨白如雪的饼子脸,这会儿彻底没血色了,满脑子轰隆隆地滚过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他要被灭口了!!!
他家王爷平日里面看着啥也不管,一心一意就只醉心于养养花溜溜鸟,怎么看都是一个安分守己知足常乐的富贵闲散王爷。
结果没想到,他家这位富贵闲散王爷,竟然在背后闷声密谋着谋反篡位的大事!
现在这个秘密被他听见了,王爷还能让他活?
肯定不能够啊!!!
张管事越想心越凉,恨不能再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早知道这一趟会有杀头之祸,他说什么也不能进来的!
不就是马屁拍到马蹄子上面,被王爷瞪了一眼嘛,那又怎么样?别说王爷瞪他一眼,就是瞪他十眼百眼,他也不会少块肉啊,有什么好补救的!
现在好了吧,听到了不该听见的,命都要没了,还补救个屁啊!
张管事又是惊悚又是懊悔,满脸都是“本人已死,有事烧纸”的绝望。
更让他绝望的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自己为何会站在珠帘后面”。
就在这时,他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张管事。”
这声音……
张管事心中一喜,宛如溺水之人看见飘来的浮木,转身噗通就跪了下去,一把抱住来人的腿,张嘴就哭嚎道:“世子爷!世子爷救命啊——”
他眼泪鼻涕一起往外狂飙,糊了谢怀希一腿。
来人正是睿王世子谢怀希。
如果是平时,张管事断不敢这样弄脏谢怀希的衣服。
但是眼下大刀都压在他脖子上面了,他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的尊卑。
他家世子爷性子温和,心肠柔|软,只要他好好解释清楚,表一表忠心,再抱住世子爷的腿哭一哭,说不定就能保住脖子上面的那颗脑袋。
“老奴真不是故意要偷听王爷和王妃谈话啊,老奴就是不小心撞见了!”
“可老奴对王爷王妃,还有对世子爷的一颗忠心,绝对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
张管事抱着谢怀希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谢怀希的眉头先是微微蹙起,然后又松开,接着垂下眼眸去,遮住眼底的情绪。
这个时候,睿王和睿王妃也出来了。
夫妻二人面色都不好看。
尤其是睿王,那双平日里看着温吞吞的眼眸,此时锐利如刀,目光射在张管事的身上,张管事只觉得整个人都被一股刺骨的寒意包裹住。
他本来还想再爬到睿王的跟前去哭一哭,表一表忠心。
可此时对上睿王那双杀意凛然的眼眸,张管事抖成了筛糠,别说爬过去抱着睿王的腿嚎哭表忠心了,他就像只被掐住脖颈的小鸡崽子,连抖抖翅膀发出“咕咕”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人在感应到危险时的直觉是最诚实的。
和睿王目光对视上的那一刹那,张管家就感觉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那杀气汹涌澎湃,似江河似巨浪似洪水,张管家溺死其中,根本无力反抗。
“本人已死,有事烧纸”的绝望再次爬上他那张惨白的饼子脸。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他家王爷还是少年皇子时,就开始领军上阵杀敌无数。
据说,王爷当年一亮剑,敌军那边上到将领小到兵卒,全都要跟着抖三抖。
他还听说 ,当年王爷班师回朝时,整个京城万里空巷,民众们全都跑出家门,就为一睹少年将军的风采。
就连皇帝都亲自出城门三里地迎接。
少年将军的头衔,从来就不是一个空名。
只是这么多年来,王爷把自己吃得白白胖胖,不拎刀不舞剑,那双手不是种花就是逗鸟,有时候碰上连绵的阴雨天,腿疾犯了,王爷还要拄着拐杖走路,哪里有半点将军的风姿。
谁还记得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
反正张管事是不记得了。
但是现在,他想起来了。
可惜想起来的太晚了。
睿王没有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一枚小巧精致的飞刀从他指间弹射出,径直打入张管事的眉心。
张管事连声惨呼都没发出,歪倒在地。
双目圆瞪,一个死不瞑目的姿态。
谢怀希对此没有半点意外。
能用的人一开始就用上了。
而张管事是那个不能用的人,因为不够聪明。
这样一个不能用的人,听见了他们的秘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不能再留着。
就算父亲不出手,他也会出手解决此人的。
将没来得及发挥作用的短刀重新收起来,谢怀希低低轻咳了一声。
有人翻窗进来。
谢怀希斜睨着地上的尸体,冷声吩咐来人:“拖下去,处理干净。”
“是!”
来人扛起双目圆瞪死不瞑目的张管事,原路翻窗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一家三口。
睿王妃连忙上前去,扶住谢怀希的胳膊,语露担忧:“希儿 ,你怎么过来了……还穿的这么少,冷不冷?快暖暖。”
边说边将自己的手炉塞到儿子的手里去。
谢怀希抱着母亲塞过来的手炉,笑着说:“方才还有些冷,现在有了母亲给的手炉,就一点儿都不冷了,谢谢母亲。”
一个小手炉,哪有那么神奇的作用。
就算真有,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发挥效用。
谢怀希这话,分明是宽睿王妃心的。
儿子这般懂事,睿王妃眼中流露出的欣慰都能化为实质了。
睿王则是看着谢怀希,心中若有所思,父子连心,儿子这会儿的心情很好,他能感觉得出来。
为什么突然心情这么好呢?
睿王眯起眼眸,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谢怀希道:“父亲,母亲,儿子得到消息,被困在西大街义庄火场中的,不仅仅有凌王世子妃沈雪见,还有凌王世子谢遇。”
心中猜测得到证实,睿王眼中迸射出兴奋的光亮,泼上火油的义庄就是个巨大的露天牢笼,只要进去了, 那就是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绝对的插翅难逃!
除非这个时候天降一道响雷,倒下一场泼天大雨。
但是可能吗?
肯定不可能啊!
上次谢遇大难不死,还从地底下面挖了一堆宝贝上来,那是他运气好,踩了狗屎运。
可一个人的运气怎么可能一直都那么好,那谢遇又不是什么天道宠儿!
如果这个时候真当降下一场大雨,他绝对心甘情愿地跪在那小子面前叫一声爷爷!
谢怀希带来的这个消息实在太好了,睿王自觉除掉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和兴奋,忍不住哈哈大笑。
只是,那笑声才刚从他喉咙间探出头,都还没来得及扩散开,就在这时,屋顶上方忽然滚过一串“轰隆隆”的声响。
睿王立马就像被人掐住了脖颈,唇齿间的兴奋和激动全被他咬了个稀碎。
他眨巴眨巴眼睛,先看向睿王妃:“王妃,你刚才听到什么了?”
睿王妃的红唇微微翕动着,一个字也不敢说。
睿王又看向谢怀希:“怀希,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谢怀希咬住唇色略显寡淡的唇,两只手紧紧抱住手中的手炉,手背上面鼓起一根又一根的青筋。
母子二人如此反应,睿王的一颗心急速下沉。
他不甘心地奔到窗户边,一把推开窗户。
夜色漆黑如墨。
寒风扑面而来。
紧跟着下一瞬,漆黑的夜色中忽然钻出一条长龙来,那长龙通体银白色, 身周还氤氲着一圈淡淡的紫色光芒,咆哮着怒吼着,径直将如墨般的夜色劈开一道裂缝。
裂缝中迸射出的白光打在睿王的脸上,睿王一张脸白成了雪色。
他又不是傻子。
他怎么可能听不出这是什么声音。
这是打雷声和闪电声。
雷电的后面是什么?
是雨!
是大雨!
睿王心中才这么想,伴随着又一串“轰隆隆”的雷声砸下来,狂风裹挟着雨点,劈头盖脸地打在他的脸上。
睿王:“……”
老天当真是一点儿念想都不肯给他留啊!
睿王心中悲愤,几乎要将这话咆哮着喊出来。
他两眼通红地瞪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谢怀希则是闭上眼睛,耳中听着玉珠敲打瓦砾的噼啪声响,心中的无力感也如外面的大雨一般,铺天又盖地。
早不下,晚不下,偏偏挑在这个时辰下。
这一场雨落下来,再大的火,也烧不起来了。
难道谢遇真像传言说的那样,是什么天道宠儿,福泽深厚之人?
为什么老天爷要一次又一次的眷顾那个人?!
为什么!!!
谢怀希摇摇晃晃,本就没几分力气的腿,这会儿更加的虚软了。
像是被抽去了支架的木偶。
他再也无力支撑,跌坐在椅子上面。
……
和睿王府这边不同,西大街义庄那边,第一道惊雷炸开的时候,正忙着拎水救火的人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仰头望天。
四周安静的仿佛陷入了沉睡之中一般,只有大火燃烧发出的哔啵声响。
直到第二道惊雷裹挟着雨点子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众人这才从沉睡中醒来,嗷嗷叫着发出欢呼声。
“太好了!下雨啦!”
“人要放火,天就下雨,凌王世子和凌王世子妃有救啦!”
“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哪场雨下的这般是时候!”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及时雨吧!”
“要不怎么说凌王世子福泽深厚呢,看看,连老天爷都在罩着他呢!”
通向义庄内部的地道中,沈国公正指挥人赶紧把地道的出口挖开。
忽然听到地面上传来的“轰隆隆”声响,他愣了一下,忙抓住身边一人的衣领问:“刚才那轰隆隆声,是不是雷声?”
那人连忙点头:“对,是雷声!是雷声!”
话音还没落地,又是“轰隆隆”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有人狂奔着跑过来报信。
“启禀国公爷!外面下雨了!下大雨了!”
沈国公:“……”
短暂的心脏骤停后,地道中立马响起沈国公那丝毫不亚于雷鸣般的大笑声。
同一时间,谢遇已经站上了井沿,正要跳下去,“轰隆隆”的雷声忽然在头顶炸开。
紧接着下一瞬,大雨瓢泼而下。
谢遇:“……”
这雨下的……还真是及时呢。
谢遇挑挑眉,薄唇扬起一抹笑弧,轻轻笑了。
井下面,沈雪见激动之下,不由得摁着封寂的肩膀摇晃。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女子的呼吸近在咫尺,萦绕在封寂的鼻间。
头顶上方忽然炸开惊雷时,封寂没觉得有多意外,神情淡定。
此时被沈雪见这样摁着肩膀摇晃,他整个人却被定住了,如木头桩子一般,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
面前的这双眼睛,很亮。
萦绕在他鼻间的气息,透着淡淡的香甜。
像他吃过的豆沙馅的包子,咬开外面那层蓬松的面皮,软懦的红|豆沙流泻而出,满嘴都是香甜。
他忍不住吞咽了下,强自压下心头的那股悸动,笑道:“是啊,下雨了,这下不用担心会被烧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有些不舍地垂下视线,目光落在沈雪见还摁着他肩膀的手上:“那个……你最好别摇了,你再摇,我怕是就要被你摇散架 了。”
这是实话。
他之前被那样一堆重物压着,身上的骨头就算没被压断,但也差不多了,让沈雪见这样一摇,他还真有些吃不消。
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
别说吃不消,就算真散在沈雪的见手里,封寂也甘之若饴。
这样说,主要还是为了不让沈雪见尴尬。
沈雪见确实有些尴尬,她刚才是激动之下,情不自禁的就想找个人分享,分享完了才发现她有点激动过头了。
可她若是骤然往后退开,或者是猛地将手从封寂的肩膀上面拿开,未免就显得过于刻意了些。
说不定还会伤害到封寂的自尊心。
沈雪见正进退两难间,忽然听见封寂这样说,她立时就找到了踏脚的梯子,忙拿开手,讪讪道:“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太激动了……那个,你没事吧?”
这话问的纯属多余。
因为封寂的脸白的不像话。
额头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冷汗。
尤其是他的右臂。
那条胳膊垂落在身侧,鲜血从他袖管里面滑出,顺着指尖往下掉。
脚下已经积了一滩小小的血泊。
沈雪见眉峰一拧,忙紧张地问道:“封寂,你受伤了?我看看!”
边说边抬起封寂的胳膊,就要撸|起袖子检查伤势,封寂却迅速往边上避开了一步,摇头道:“没事,之前在上面,肩膀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点小小的皮肉伤而已,不要紧。”
沈雪见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封寂的肩膀本来就扎伤了,她刚才又那样不管不顾地摁着他肩膀摇晃,兴许就摁在了人家的伤口上面。
被她这样蹂|躏,伤口肯定又裂开加重了,不然也不能流这么多血。
意识到这一点,沈雪见顿时满心惭愧,忙从怀里摸出随身携带着的药瓶。
“都流这么多血了,哪里还是什么小伤……我先帮你止血再说。”
见封寂站着不动,沈雪见蹙眉,忽然想到什么,她轻笑一声,无语,提醒他:“上一次你在大牢里,你那一身不也是我帮你包扎处理的?”
那个时候不扭捏,这会儿倒是扭捏上了。
封寂苦笑:“你也说了,那是在大牢里面。”
那时他接连遭受了好几轮酷刑,遍体鳞伤,动弹不得,比奄奄一息还要奄奄一息,想扭捏都没力气。
“伤在肩膀上面,我自己就能处理,你把药给我吧,我自己来。”
见他这样坚持非要自己处理伤口,沈雪见也不好再强求,只好将药瓶丢给他,调侃道:“要不要我再帮你拉起一道帘子啊,封大小姐?”
封寂笑:“帘子倒不必拉了,你背过身去就好。”
沈雪见:“……”
竟然来真的。
这人还真是……
沈雪见摇摇头,鼓囊了一句背过身去。
封寂暗暗松了口气,扯开衣襟,忙将那块他一直贴身带着的帕子摸出来,迅速转移到另一个袖袋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