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举动太突然了,谁也没料到,就连南荣郡都有些始料未及,身子下意识地紧绷起来,沉声问道:“你做什么!”
说是自己口渴,结果却把茶水灌进小沙弥的嘴里去。
……臭丫头又想跟他耍什么花招?
饶是睿智如南荣郡,这会儿也想不透沈雪见突然这样做的意义,狐疑地看着她。
唯有谢遇,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眼睛陡然亮 了起来。
他一直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微微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含笑望着沈雪见。
沈雪见额头上的冷汗还未干透,薄薄一层铺在上面,亮晶晶的。
她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
闻言,她扑闪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先是朝谢遇投去一瞥,眼睛微弯露出笑意,然后才扭头望去南荣郡。
“我在喂小师父喝茶啊,国师大人不是都看见了吗?”
她一脸古怪地望着南荣郡,仿佛在说你瞎吗。
南荣郡要被她气死了,他活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这么难缠又胆大不怕死的小姑娘。
……不对,她哪里是什么小姑娘,分明就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叫嚷着自己口渴了,茶水真送到她手里面,她又把茶水往别人嘴里面灌……那茶水有问题!
好一只狡猾又无所顾忌的小狐狸!
南荣郡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心中暗道不好,忙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不怪他反应慢半拍,这里毕竟是佛门圣地,谁能想到沈雪见竟敢在佛祖的眼皮子底下行凶!
南荣郡一声怒喝落地,抬手就是一掌朝沈雪见挥去,沈雪见毫不犹豫,当即就将释然推出来充当盾牌。
传闻中南荣国师自幼无双亲,是被一个下山的老和尚捡回去养大的。
正因如此,他对各路僧人向来都很宽厚仁慈。
她还就不信了,老国师会对一个小和尚下狠手。
果然,南荣郡见她推出释然做盾牌,神情一变,忙收掌回去。
沈雪见这才拿开掐着释然下颚的手,歉意地说道:“对不住了,小师父。”
“没,没事。”
释然还没意识到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莫名其妙被灌了一杯茶,他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闻言,竟然还傻乎乎地回应了沈雪见一句。
那呆萌的小模样,看得沈雪见都不忍心朝他下手了。
但是再不忍也得下手啊,谁让老国师跟她玩无赖呢。
释然小师父,只能回头再跟你赔罪了。
看着倒地昏迷的释然小师父,沈雪见心中默道。
一直没机会开口说话的弘一大师见状,老脸上的慈眉善目再也维持不住了,他目光冰冷地望了沈雪见一眼,急忙蹲下查看释然的状况。
片刻后,他脸上的怒意又加重几分,起身看向沈雪见:“女施主,老衲这小徒儿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毒害他?”
听说释然是中毒导致的昏迷,南荣郡本来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目光如刀锋一般压向沈雪见。
一同压下来的还有那股看不见的力量。
沈雪见都已经有经验了,不等大山压背上去,她立马冷笑着对南荣郡道:“我死了不要紧,但是小师父身上的毒,只有我一人能解,国师大人,您确定要拿小师父给我陪葬吗?”
她歪头望着南荣郡笑,清澈的黑眸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南荣郡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偏他还拿这人没办法。
毒这种东西,千奇百怪,最是说不准,谁知道这臭丫头给小和尚下的什么毒。
南荣郡不敢冒这个险,他只能收回那股力量,目光森冷地望着沈雪见:“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 我只盼着国师大人能在我的威胁之下,暂且放下对我的成见,接受我的求助,救救那些可怜的无辜百姓。”
南荣郡其实早就猜出了她此举的目的,不过亲耳听她说出来,他心中还是难免地有些小小的触动。
冒着得罪他的风险,佛门圣地公然行凶,所为不是自己,而是与她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抛开一切不谈,单冲着她这份胸襟和担当来看,就远非常人能比。
有勇有谋,还狡诈如狐,倒是勉强够格和谢小子站一处。
南荣郡对沈雪见的排斥略小了一些,但是他面上不显,半点好脸色不给沈雪见,冷哼道:“好,你的求助,我应了。”
沈雪见立刻朝他躬身行礼:“多谢国师大人成全。”
“哦对了,有件事情,我得提醒国师大人一下。”她指指躺在地上的释然,“这位小师父身上的毒,最迟十二个时辰内,必须得解,不然的话,即便是毒解了,他也是一个活死人。”
南荣郡:“……”
这是在催促他吗?
好哇,又是指着鼻子骂,又是威胁他,现在更是蹬鼻子上脸,都敢催促他做事了。
南荣郡的胸膛剧烈起伏。
眼看他气得头发丝都要冒烟了,沈雪见见好就收,面皮一掀,堆上一脸谄媚的笑,打算给他顺顺毛……
结果没顺上。
南荣郡根本不给她谄媚自己的机会,扔下一句“两个时辰内给你结果”后,便拂袖而去。
又威武又霸气。
沈雪见目送老者离去的背影,顿觉得那道看起来有些单薄瘦弱的背影,一瞬间变得高大起来。
高大的她当即就是一口鲜血喷出去。
“雪见!”
谢遇赫然变色,急忙搀扶住她, 星眸中全是担忧。
还有愤怒。
沈雪见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压制不住的怒火,生怕他一个冲动再去找南荣郡算账。
她急忙一手扯住他袖子,另一只擦拭嘴角的血渍,同时不耽误解释道:
“我没事……吐出来的是淤血。”
这口血早在南荣郡第一次对她施压时就出来了,只是她一直竭忍着没敢往外吐。
南荣郡的身上,有一种令她害怕的气场。
她怕自己吐出那口瘀血后,气力松懈下来,在南荣郡面前站不直腿。
如今大事敲定,她紧绷着的那根弦松弛下来,这才敢放心吐出来。
而随着她这口瘀血吐出来,她整个人的呼吸都变得通畅,气色肉眼可见地好转。
只是谢遇的面色依旧不好看,浑身都在往外释放低气压, 显然还没有气消。
沈雪见只得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指指地上的释然小和尚,对谢遇道:“阿遇,你帮我把这位小师父抱到那边的榻上去好不好?这地上怪凉的,别把人冻坏了。”
都把人毒倒了,还担心会不会把人冻坏?
这位女施主还真是……
一旁的弘一大师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
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他也明白沈雪见的本意并非真想伤人。
然而伤了就是伤了,任何借口都不成立。
更何况伤的还是自己的小徒弟。
弘一大师一点儿都不想对沈雪见慈悲为怀,半点好脸色不给。
沈雪见倒也不介意。
她有什么资格介意呢, 毕竟是她出手伤人在先,而且被她伤的,还是弘一大师最喜爱的小弟子。
她方才之所以拿释然来要求南荣郡,并不仅仅是因为释然小和尚那个时候刚好在禅房内,而是因为她知道释然也是无父无母,被弘一大师捡回来的孤儿。
这一点跟南荣郡的身世非常相像。
身世相像的人,更容易产生惺惺相惜之感。
再一个就是,上一世她在普济寺疗伤时,亲眼见证了弘一大师对释然这个小徒弟的偏爱。
方才他们进来时,南荣郡和弘一大师相谈甚欢,两人一看就是多年的知心好友。
既是知心好友,南荣郡又岂有不管释然生死的道理?
毕竟那是他好友最偏爱的小徒弟。
几个原因综合下,沈雪见这才拿释然做筹码。
至于说她下在释然小和尚身上的毒……
其实也不算是毒,那就是一种会扰乱人的脉象,让人误以为是毒药的麻药而已。
根本无需什么解药,好好的睡上一觉,十二个时辰后醒来就能恢复正常了。
上一世,要不是释然小和尚从草丛中捡到她,又把她背回寺庙医治,她什么情况还未可知,说不定就死在草丛中了。
……其实仔细想想,如果她当时就那样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至少后面不会有那么多人因她而死。
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一说。
沈雪见咬了下舌尖,就发散的思绪收拢,不管怎么说,释然也算是救了她一命。
她再怎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不会给自己的救命恩人下毒。
不过这事眼下还不能告诉弘一大师。
只能让对方再着急一段时间了。
沈雪见歉意地看了眼老和尚,不出意外地换来对方一记冷漠的眼神,她暗叹一声,默默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自己起身拿棉被。
山上的气温本来就比山下低。
普济寺没什么名气,香客少,日子过得清苦,禅房里面连个火盆都没舍得烧,冷得跟冰窖似的。
她得给释然小和尚拿一床厚的棉被盖上,免得把孩子冻坏了。
棉被就在榻下面,沈雪见起身,走到榻尾,然后又弯下身,抓住木榻的一角,往上一掀,连人带榻地掀开一道大缝隙。
定睛一看,棉被果然还在老地方放着,就连颜色都是一样的。
沈雪见一手抓住木榻的一角,另一手探进去,就要将棉被抱出来,身后忽然响起弘一大师的声音。
“女施主,请问,您是如何知道老衲的棉被,放在这木榻之下的?”
沈雪见身形一顿,心中暗道不好,她之所以知道这木榻下面有箱格,箱格里面放着棉被,是因为上一世,弘一大师也是在这间禅房里面为她解蛇毒疗伤的。
大概见她是女子吧,弘一大师不好意思让她盖自己盖过的被子,就掀开木榻,从木榻下面的箱格里面,掏出一床全新的棉被给她用。
那床棉被,正是她现在要拿的这一床。
不过这些都是站在她的角度出发的。
而站在弘一大师的角度看,她是第一次踏足这间禅房,她对禅房里面的一切应该都很陌生才对,而不是熟悉到知道木榻下面有箱格,箱格里面有她要的棉被。
大意失荆州,是她考虑不周忘形了。
身后的目光如麦芒,尖刺刺地扎在身上,沈雪见不用回头看都知道,弘一大师现在是什么表情。
狐疑,戒备,充满了质疑。
……得想个法子圆过去才行啊。
用什么借口好呢?
沈雪见故意放慢动作,她一边假装无事发生一般,慢吞吞地抓住箱格里面的棉被往外扯,一边脑速如风转,迅速思索应对之策。
还没等她思索出结果,谢遇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棉被不都是放在床榻之下的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的床榻下面也打了几个箱格,为了方便替换,棉被什么的,也都放在箱格里面。”
沈雪见的动作又是一滞,猛地扭头望向他。
就见他不但声音平淡随意,整个人也坦然自如的很,丝毫没有说了谎话的脸红心虚状。
别人家的床榻下面有没有打造箱格,沈雪见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的是,谢遇的床榻下面,绝对绝对没有什么箱格。
棉被什么的,更是不可能放在床榻下面。
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家,生活都讲究的很,衣食住行都有专人负责,有专门的衣藏库房,怎么可能会随意到将被子胡乱塞到床榻下面去。
谢遇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不过他这种瞎话效果却是极好的。
弘一大师从小就在寺庙中长大,并没有过多接触到贵族生活,对他们这种阶层人的生活习惯也不是很了解,听见谢遇这么说,竟是信以为真了,道了一声“原来如此”,便不再理会沈雪见。
见糊弄过去了,沈雪见的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但她也不敢再在普济寺多逗留了。
糊弄一次还行,再来一次,怕是就没那么好糊弄了。
她今天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儿,为避免多说多错,她还是早点离开普济寺的好。
想到这,沈雪见将棉被盖在释然身上,言明等南荣郡那边有结果后,她立马就送解药过来。
弘一大师口宣佛号,并不接她的话,更不要说送他们出寺庙了。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弘一大师爱憎分明的如此有个性呢?
沈雪见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待走出普济寺,她这才看向谢遇,有些不安道:“那个……阿遇,刚才谢谢你替我解围啊。”
谢遇看着她,笑道:“你是我的妻子,我给你解围,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我说过,夫君是用来依靠的,你忘了?”
忘倒是没忘。
只是……
沈雪见咬了咬唇,紧张道:“你……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