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一晚我睡得无比的沉。
沉到我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直到第二天我被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吵醒，睁眼时差点五脏六腑都被吓出来。
我的视线被一块红纱覆盖，双脚被一对锁链捆住，更荒唐的是，我身上穿着的是成亲时女子穿的婚裙。
我旁边还放着一封信，我拆开它，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让我一眼就认出。
是我爹写给我的。
也没写什么内容，就是写了一家贵人用一百两黄金把我买了当他们公子的男妾。
嗯，就是我爹把我卖了一百两黄金。
嗯？我爹把我卖了一百两黄金？！
所以这就是我爹说的要帮我？
我的亲爹爹，为了我不被流放，亲手把我卖了一百两黄金。
我的好大爹，他真的，我哭死。
我掀开花轿看了一眼，围观的人脸上满是鄙夷。
想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不过三四天的光景，就从光鲜亮丽的准驸马沦为人人嗤之以鼻的男妾。我叹了口气，即使心眼子再大沦落至此也难免感到悲凉。
花轿突然停住，应该是到地方了。
我撩开帘子，看到面前是一处小门。
只有不正名的小妾才会走最小的后门，我不由得又一阵落寞。
一双手伸进花轿，上面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一个红色的眼罩。
我戴上眼罩，扶着那双手下了花轿，一边走一边想是哪家贵人买了我。
小妾进门不需要太多礼数，我和我的…勉强算夫君，很快拜完堂进了洞房。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床上，等着他掀盖头。
喜棍把红纱缓缓挑起，面前的人慢慢在我视线中清楚起来。
我抬起头，正对裴拾那张清秀的脸。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的亲爹，把我卖给了我的拜把子兄弟做男妾。
我的好大爹，不愧是你。
当晚我和裴拾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终于我耐不住尴尬，小心翼翼开口：
“你先还是我先？”
裴拾抽动着嘴角：“你先吧……”
我深呼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裴拾立刻青了脸，一把按住我。
“你干什么！”
“准备洞房啊。”我疑惑地望着他，“不是你说让我先脱衣服？”
“洞你妹夫！”裴拾咬着后槽牙：“我以为你问的是谁先说话！”
“……”
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感觉我的大脑已经随着我的家人去了西北大沙漠。
看着我一脸“我是脑残”的样，裴拾叹了口气。
“我爹昨天从冀州回来就去牢中看了程大人，他托我爹一定要帮你。所以我们才想了这个法子。”
他顿了顿，偷偷看了一眼我的表情。
“我们知道，你不会同意的，所以……”
所以我爹让我娘在汤里下了迷药把我干翻。
“虽说可能是委屈了你一些，但是……”
但是嫁给裴拾就是丞相府的人，旁人不敢对我乱来。
裴拾说到这停了话头，静静看着我。
我低下头，表示明白了我爹的良苦用心。
帮得很好，下次别再帮了。
再说，我可是制定了计划的，我靠自己也能逃走！
“还有你的逃跑计划，”裴拾拿出我写的那张纸抖了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程帆，你觉得你能跑到哪里去？再说，你跑了就是通缉犯，怎么接近皇宫，怎么查清真相？”
“凡事做之前多动动脑子。”
他是在嘲笑我吗？他是在嘲笑我吧。
算了，事已至此，也只能待在裴拾这里了。
而且他的身份很明显比我更容易深入调查，我们联手肯定能为我爹和姑姑洗清冤屈。
想清这点，我突然释然了。
在裴拾目瞪口呆的目光下麻利地脱了外套又露出裤子腰带，大张开双臂躺在床上。
裴拾的脸黑了一度。
“你干嘛……”
“等你洞房啊。”我闭上眼睛，“来吧，不要怜惜我这朵娇花。”
“……洞你妹夫！”
第二次说出这句话的裴拾咬着牙，头也不抬地抱起被子走了出去。
“你干嘛去？”我在后面光着脚大喊。
“去外面睡。”裴拾头也不回。
“为什么？”
“我怕我忍不住！”
门砰地一声被无情地甩上，留我一人在新房中凌乱。
啧，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就是互搓吗。
我们的调查行动正式开始。
我决定从最简单的做起：查清郦贵妃的身份。
我姑姑芸妃多年没有子嗣，也与她无冤无仇，她没有理由要平白无故去陷害我姑姑。
我和裴拾选择去问裴恒裴丞相。
他告诉我们，郦贵妃闺名清郦，本姓杜。
杜城的杜。
她是杜城的亲外甥女。
很巧。
最简单的第一步做完了，我们开启了第二步。
找到污蔑我爹的那名丫鬟。
这就有点困难，毕竟是宫里的丫鬟，不是我们这两个草民想见就能见的。
更何况我还是罪臣之子，一波buff直接叠满。
在我和裴拾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一封短信照亮了我们的前路。
是我的前未婚妻乐翎公主写的。她已回宫，邀请我们去她的宫里小聊片刻。
进宫的机会就这么大剌剌地砸在了我们头上。
我开心地吱哇乱叫，被裴拾狠狠敲了一下脑壳，连推带拽地上了马车直奔乐翎宫。
可能是我激动得有点不正常，被派来接我们的车夫只想快点甩开我们，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程不到两刻钟就到了。
彼时乐翎站在宫门口，左顾右盼确认安全后直接把我们拉进了门。
公主如释重负地拍拍手：“说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我看着那张清秀可爱的脸，有点不可思议。
她的眼神清明，和之前那个身着华服，趾高气扬拿着圣旨登门的荒唐公主完全不一样。
许是我愣神的时间有点长，乐翎皱了皱眉头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
“看什么呢，垂涎本公主的美貌了？”
“没有没有。”裴拾偷偷踹我一脚，“回公主，我们想找到之前芸妃身边的贴身丫鬟，还望公主帮忙。”
我收起视线，慌不择路地点点头，又被狠狠瞪了一眼。
总感觉裴拾进宫以后就不对劲，我惹他了吗？
有了当朝嫡公主的帮忙，那名丫鬟很快就被拖着带到了我们跟前。
我伸手抬起她的脸，感觉不太对劲。
妃子的大丫鬟大都在府邸时就贴身伺候，在主家时就从小随小姐一起长大。
所以我姑姑的贴身丫鬟程离儿我在家时也见过，但眼前这个哆哆嗦嗦跪在面前状如鹌鹑的人很明显和我记忆中的脸对不上号。
“你不是离儿。”我冷着脸放开她，“离儿去哪了？”
“回公子，离儿上个月时感染伤寒，芸妃娘娘准她回乡养病。”一旁的嬷嬷开口，“她是皇上给芸妃新分的丫鬟。”
哦，这样啊。
我又伸手拿过她的资料簿。
嘿，她也姓杜。
也是杜城的杜。
她的本名也蛮有趣，与郦贵妃杜清郦相得益彰。
她叫杜水黄。
就很巧，巧得不能再巧了。
我勾起嘴角，感觉调查进度直接过半。
我将资料簿还给嬷嬷，又冲乐翎鞠了一躬。
“劳烦公主将这丫头看好，公主今日的恩情，草民必将铭记在心，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没事。”乐翎挥挥手，“我帮你也是看在你爹的份儿上，程大人为民尽心尽力，不该就如此蒙冤。”
我感激地点点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感慨万千。
她不荒唐，也不好色。
和传言中完全不一样。
“公主，草民还有一事想问。”
“哦，是什么？”乐翎挑起眉头，旁边的裴拾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公主好像和传言中大不一样……”
“是吗？”乐翎笑眯眯地看着我，“传言中的本公主是什么样的？”
“这个嘛……”我挠挠头。
喜食头颅，吸人精气，据说最喜欢嗦人脚指头。
当然这些话我没说出口。
我还是要脑袋的。
“传言中的我是什么样的，现实中的我就是什么样的……”乐翎收起笑容，抬头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公主府若有所思。
我等着她的后话，但她并未再开口。
“那我们就不叨扰公主了。”裴拾扯扯我的袖子，“还多谢公主帮忙。”
我点点头跟着裴拾行完礼，走出宫门。
“程帆，我欠你一个道歉。”
乐翎突然开口。
我疑惑地回头。
“与你成亲并非我所愿，我也并不中意你。”
“我只是想提早找个人嫁出去。”
“那纸婚约不过是儿戏罢了。”
“我知道。”我笑着回应。
装疯卖傻才是在宫里最好的生存之道。
我们上了马车，看着挥手的公主在视线中越来越远。
我不禁有点感慨。
她这样挺好的。
毕竟在宫里，最缺的就是闲人和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