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和公主的婚期日渐临近。
城里有关公主的传言也源源不断地传到了尚书府。
有说公主好色，出游的时候看到帅气男子便叫侍卫强抢，强迫他们住进公主府给她当男妾。
有说公主在皇宫中修建了青楼，将宫中的貌美太监都安排在楼里，命令他们时时唱曲跳舞给她取乐。
还有说公主信邪道，表面上是贪图年轻男子美貌，实际上是想将他们抢去吸光他们的精气。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说法。
我爹娘表面不在乎，实则都实实在在听到了心里，叹气声一天比一天多，眉头也一天比一天皱。
我倒是松了口气。
她多荒唐一分，我在宫里的危险就减少一分。
而且通过这些传言可以看出，她的性子和我差不多。
爹娘放心，我们都不是好人。
这几日府中越来越忙，除了婚宴的事情，就是接待客人。
我爹平时行事作风清正廉明，为此在朝中有了不少仇敌，很少有人拜访。但我和公主定婚的消息传出后，每天都有人上门恭贺，就连平日里那些经常与他作对的人都亲自登门送了贺礼。
裴恒有时也会带着裴拾来，不过我们自从那次见面以后就再没怎么说过话，每次我靠近他，他都会躲得我远远的。
最令我惊讶的是，连视我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大理寺少卿杜城也敲响了我家的门。
我爹的面色很不好看，但还是亲自开了门将杜城迎进了主房。
按理说我是谈话主角，应该跟着一起迎接，但是爹不让我一起，我只能在外面等着。
虽然看不到，但我可以肯定杜城没憋什么好屁。
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只能悄悄开个门缝偷看，屋里杜城像是对我爹说了些什么，我爹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朝着侍卫的方向挥了挥手。
这个意思很明显：送客。
我不由得为我爹捏了一把汗，再怎么不欢迎，也不能如此草率赶人，更何况对方还是堂堂的大理寺少卿。
但是被粗暴对待的杜城也不恼，朝我爹挥了挥手大跨步走出门去。
我赶忙躲到一边的屏障后面，看着杜城得意地带着侍卫跨出我家的大门。
我爹的贴身丫鬟悄悄告诉我，杜城是想借我驸马的身份，让我向圣上举荐杜家的二公子入朝为官。
我明白了我爹生气的原因。
我朝素有荐官制度，有才之人可通过当朝权重官员举荐直接参加殿试，如此一来就可以免除科举直接面见圣上。不少达官贵人趁此机会将自家的儿女亲戚送入宫中，只是他们中真正有才能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导致朝中腐败，民不聊生。
所以我爹最看不得那些人仗着权势胡乱荐官，杜城此举实属是在我爹的底线上来回蹦跶了。
我爹很快就派人送信坚决地拒绝了杜城的提议，并且在信中好好嘲讽了一番，与其担心他二儿子没官做，不如早日担心一下他的秃顶。
据说杜城当天气得头昏，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都没能起来，还下令剃了他们府所有男丁的头发。
我看完我爹的那封信，叹了口气。
得罪了大理寺少卿，我爹的官路恐怕又要再下一层楼了。
大婚前一天，我准备带着公主去集市采购。
结果一只脚还没跨过皇宫门口的垫脚石，整个人就被五花大绑地抬回了府。
我懵逼地看着旁边的丫鬟和侍卫，发现他们比我还懵逼。
我又抬头望向跪在前面的爹和娘，他们神情复杂地对着我摇了摇头。
一种无端的害怕莫名袭来。
完了，不会是公主得了新欢要杀我一家灭口吧。
我悲哀地想着，一股浊气涌上心头，两眼一黑便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当然临晕前我没忘了骂工部尚书。
都怪他送来的绿帽子！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自己房中的床上。
但是房中的物品已经搬空，偌大的房间里空荡荡的，只剩了一张床，看起来分外诡异。
我娘守在我旁边，见我醒了一把抓住我的手。她的眼眶浮肿，此时眼中又溢满了泪水。
我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娘尽力捂着嘴，但还是哭出了声音。
“芸妃出事了。”
芸妃娘娘程芸是我的亲姑姑。
那天我从我娘泣不成声的叙述和大理寺派来的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三天前，后宫最受宠的郦贵妃突然早产下一位皇子，不幸夭折。
郦贵妃坚称自己月份未到，一定是被人所害。
皇上龙颜大怒，下令追查，最后在芸妃的卧房中发现了一包未用完的催产药和一盒砒霜。
证据确凿，百口莫辩。
芸妃被软禁起来，而她的丫鬟和太监都被送进了慎刑司。
她的贴身丫鬟更是被用尽了酷刑，最后公然指证芸妃谋害皇嗣，还说是受了我爹的命令。
皇上大怒，下令抄家尚书府，将芸妃打入冷宫，我和公主的婚约也被取消。
我们一家其余人也将面临着被诛或者被流放的命运。
泼天的富贵还没接着，泼天的屎盆子先砸了一脸。
我娘攥着我的手，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她不相信我爹会干这样的事，我也不相信。
所以我决定找人帮忙。
虽然我能找到的只有两个人：裴拾和乐翎公主。
我先去找了裴拾。
他是丞相的儿子，说话行事都比我有分量。而且我有预感，他会帮我。
于是我先去了丞相府。
然而却被告知裴拾已经跟着裴恒回了冀州，在水患未解决前不会回来。
我不灰心，又去找了乐翎公主。
然后还没进皇宫门就被扔了出来。
守门的侍卫看我可怜，同情地拍拍我的肩：“别白费力气了兄弟，公主昨天已经跟着皇后出宫了。”
得，世界孤立我任它奚落。
我悻悻而归，走到家门口看到那最后一张床也被抬走。
随之换来的是一道圣旨。
我爹于三日后发去边关做苦役，我们其余人都要流放去西北大沙漠。
很好，泼天的屎盆子砸完了，又是泼天的西北风。
西北大沙漠号称活人窟，没有钱财，没有家具，很多人都不敢想象在那样的沙漠要怎样活下来。
胆小鬼，我就敢想。
但是现在还不是我想怎么在那活下来的时候。
我姑姑和我爹还未沉冤得雪，我不能走。
我得想办法留下来。
我给守狱的人塞了点银钱，成功进到了大牢，见到了我爹。
短短几天，我爹已面容憔悴，多了不少白头发。
我心疼地握住我爹的手，隔着狱卒的头。
不能怪我，怪他长得太矮。
“爹，我不能走，我要留下来把事情调查清楚。”
我爹面色沉重地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
“既如此，为父就想办法帮你一把。”
帮？我有点好奇，我爹准备怎么帮我？
可能是把上次打伤工部尚书的精神损失费赔了去求情。
不过我没具体问，只是点了点头。
不管爹要怎么帮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不能完全寄希望于我爹。
毕竟他自己在大牢里也自身难保。
临行前一天，我制定了一套周密的逃跑计划。
从逃跑方法到逃跑路线到逃跑地点，我写得一应俱全。
我放下毛笔，目光落在地上的一碗冷汤上，有点落寞。
汤是我娘用野菜煮的，家里现在已经没什么食物了。
今晚过后，我的身份就将从礼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变成朝廷的通缉犯。
树皮都够呛能吃上。
但是……
我举起汤碗一饮而尽。
为了我的家人，值得！
面前的蜡烛正好燃尽，屋子里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就和以后我走的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