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璧修炼多年，为正道楷模，最是不喜那么邪修的做派，所以说出这话，楚缭也没有多惊讶。
只不过——
她来这儿时，只是隐隐约约察觉出这里还有几道陌生的气息。
那气息也不强大，本来以为只是寻常的修士，眼下听着姜南璧的话，心想着，那几人有几分概率是姜南璧口中的邪修。
这无恶镇里面到底藏了多少秘密，她不得而知。
楚缭虽然前世也堕了魔，手中染了不少鲜血，但那是被形势所迫。她杀的那些人，都是奉了仙门命令追杀她的人，手段极其残忍。
那些人口口声声说着要为民除害，却一次次因为绞杀她，而做出伤天害理的事。
楚缭所见过的魔修中，也并非是所有有都是冷血心肠，凶残嗜杀。
哪怕正道的弟子，也不乏一些人渣败类。所谓好坏，没有个天道的真正准则——只看人心与欲望罢了。
楚缭也绝对不是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邪修，后来还是因为那些事，一次次被打上了魔障、妖孽的标签，最后被逼上绝路。
楚缭的笑有些冷，抬起头来时，露出一双清透的眸子：“嗯。”
她不是是非不明的人。有些准则，总不能一辈子都顺着天道的准则去评判。
屋子中的雕花窗开了一半，晚风微冷，月光流泻。那轮吴钩透着淡淡的红色，似染上浸了水的血，层层渲染。
“师尊，若是一位正道弟子，打着正道仙门的旗号，却做着为人不耻的事，是否当诛？”
片刻之后，楚缭坐了下来，自顾自开了那坛酒的封泥，神色凝重问道。
“当诛。”
姜南璧对上她的视线，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红衣尊者随后移开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酒坛中，眼神晦涩不明。
得到了明确的答案，楚缭心头有些苦涩。
话说如此，只不过前世钟灵韵做的那些事儿，又何曾该诛，最后反而借着那大气运，得到了旁人永远也得不到的飞升机会。
可见，善恶有报这句话也是假的。
不知怎的，楚缭的手有微微的颤抖，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些许酒水顺着落入了她的衣领内，随后消失不见。
这酒是极好的酒，入口纯甜。
楚缭没有丝毫的醉意，笑着问道：“师尊可要来一杯？”
白袍女子笑意盈盈，俊丽的面容难得透露出一抹艳色。
姜南璧心神一动，唇瓣开合之间，那些拒绝的话语又被咽了回去，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带了些许幽邃之色。
楚缭随时询问的语气，但动作却丝毫不含糊，用灵力唤出水流，又冲洗了一遍那放在一旁的瓷杯。
白色的瓷，映着健康而白的肌肤，衬得那肤色更为白皙通透。
淡金色的酒液缓缓在杯子里流泻。
楚缭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伸出手推了推那杯子，便稳稳移到姜南璧面前，杯中的酒液晃出波澜，一圈圈荡漾开来，格外好看。
“师尊，请。”
楚缭此时的样子，像极了少年时候。那年上元佳节，她剖竹裁纸，做了一盏精致花灯，特意带回太玄峰，在不闻钟的竹楼中。
双眸亮若星辰，捧着灯在他面前，笑意盈盈的说，师尊，阿娆送你一份礼物。
姜南璧年少成名，什么宝物没有见过。
后来哪怕深居简出，但他的阅历却不是寻常的修士可以比得上——更不说，朝华仙山以太玄峰为主，往日一些珍贵资源也是送来太玄峰来的。
妖魔道第一人，多的是人想要巴结、交好。他虽克己守礼，但朝华仙山众多师兄姐，几百年来他也并非没有收过珍贵的礼物。
却是头一次，有一个小小的姑娘，一身白袍装束，捧着一盏灯到他面前，漆黑的眼眸里尽是期待。
姜南璧似乎看到了当年的场景，脑海里倏忽地又浮现出一片血色，心神晃动之际，便已经接过了那杯酒。
酒入喉咙。
除了纯甜，更多的是穿肠炙热。
姜南璧看向楚缭，楚缭酒一杯接一杯往下喝着，她并不急切，却给人一种焦灼之感。
不知出于什么缘由，姜南璧竟然也没有阻止她。
不多久后，却又听到楚缭略带着惆怅的声音传来：“师尊，若是有那样一个人，本无大恶，遭人陷害，阴差阳错下成了人人唾弃的妖孽。最后染了一手鲜血，那她是否可是该死？”
楚缭说着这话的时候，心里想到的却是姜南璧那把太玄剑。
太玄有灵，分辨善恶。
那么上一辈子这把剑刺入她的身体里——她又是否真的算是世人口中的妖孽？
曾经的楚缭迫切想知道答案，想向这个人求一个解，如今那些事尚且没有发生，她想要的缘由也不会有结果。
那这样吧。
借着这一杯酒，将那些求而未解的问题，说出来也不错。
她今日的确很不对劲，若是晚上这个时候，她应该在端坐修炼，亦或是沉思一些重要之事。
只不过她今日被那两个冒充姜南璧的人影响了心神，不经意间又想起了那些往事。
心态便不如往常了，迷惘与怨怒一同袭来，她这些日子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于是，断了。
零散的挑乱她的那些思绪。
楚缭抬眸看向姜南璧，依旧还在笑着，只是眼里多了许多旁人看不懂的沧桑。
姜南璧手抑不住的颤抖着，脸色有一瞬间变得煞白至极，眼里全是复杂之色，唇瓣轻启，最后化为一声浓重的叹息：“她不该死。”
姜南璧何尝听不懂楚缭的意思。
只不过站在他们这个位置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高处不胜寒。
楚缭听了这话，笑了起来，眼眸潋滟，眼里一丝醉意都没有。
“师尊，你也是这样认为的？那为何……”楚缭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对上姜南璧复杂的眼神，一时间竟然忘了要说什么。
到底是忘了，还是故意而为，楚缭也说不清楚。她只是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出来，一旦说出来，便注定是错上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