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带她回灵山?”江淮语气激动,坚决表示反对,“此去灵山路途遥远,就算有你的灵力支撑,师妹也未必能撑到灵山,况且你又犯了旧疾,需要静养,我万万不会放你们走!”
有琴也劝道:“星辰,你就听淮兄一句,柳三已差人去取麒麟胆,必能救仙子,你莫要心急。”
沈星辰脸色苍白似纸,抚额摇了摇头:“麒麟胆起不了作用,如今只有灵山上的灵泉还能留她一命,我必须带她回去!”
无计可施之下,沈星辰竟是不管不顾铁了心要带欢欢回灵山,但他们一个病一个伤,又如何能走得?
无法,江淮只得狠下心肠道:“星辰,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回了灵山也救不了师妹呢?”
沈星辰一怔,即刻反驳:“不会,灵泉曾……”
“星辰!”江淮厉声打断他,并非是他不近人情,而是身为医修他必须为自己的病人负责,无法眼睁睁看着沈星辰涉险,“我不清楚你们灵山派的灵泉厉害到何种程度,但若那灵泉真能滋养魂魄,小师妹也不会魂魄不全!”
人有三魂七魄,而欢欢只有残魂一道。
魂魄不全或为痴傻或为畸残,甚至不为人形,但欢欢却是四肢健全,外貌看起来也与常人无异,若不是亲自为她诊过脉,江淮绝对想不到这一遭。
一个魂魄不全的人却能正常长大,并且修为还不低,这事若是传出去必会引来仙门震动,也难怪沈星辰要将这个小师妹藏着掩着,之前推脱搪塞不让他诊脉。要不是这次小师妹受伤,他肯定会把此事一瞒到底。
既然沈星辰现在肯将这件密事坦诚告之,有琴和江淮自然也不会辜负他的这份信任,同时更不会袖手旁观。
欢欢伤的是魂魄。
魔剑洞穿了她的心脉,魔气同时伤了她的魂魄。
原本就是一道残缺不全的魂魄,这一伤几乎碎裂,现在全靠沈星辰渡入的灵力维系着不至于散去。
“若是灵泉能修补师妹的魂魄我不拦你,若不能,你听我一句,留在这里我们一起想办法救小师妹!”江淮劝道,边冲有琴使了个眼色。
有琴会意,附和道:“星辰,你就听淮兄的吧,江淮兄医术高超,必能想到办法救仙子。”
沈星辰心乱如麻:“你们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他又怎会不知道执意带欢欢走的风险,也比江淮更清楚灵泉的功效,但是——
“难道,我只能再眼睁睁看着她死吗?”他茫然自问,情急之下又吐出一口血来。
“星辰,会有……办法的,”江淮取过药来,“你先把药喝了。”
沈星辰罔若未闻,低头看着自己一手殷红,惨笑道:“她说的不错,我护不住她,是我护不住她……”
“星辰,你不要多虑,凝神静思!”江淮看沈星辰神情有异,怕他思虑过深伤了根本,沈星辰虽然修为高深,年轻一代中无人能出其右,但他素有旧疾,又心思深沉,所谓“人病则忧惧”,若一时自困执迷只能伤己身。
“星辰,”有琴上前一步,他比江淮更了解沈星辰,和欢欢相处的也更久,“仙子还需要你照顾。”
“我知道。”沈星辰低低地说,他并非入了魔怔,只是前尘往事一起涌上心头,逼迫着他再尝了遍无能为力的苦楚,以及对无能自己的厌恶。
“横江,帮我取张符纸来。”他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烦乱作了决定:“我要联络师门。”
等沈星辰将传信灵符送往灵山派后,江淮盯着他喝下了药。他在药里偷偷加里凝神的草药,沈星辰喝下后不久便歪在床头沉沉睡去。
沈星辰一睡,不能在他面前说的话便没了顾忌。
“淮兄,仙子真当是…………救不了了么?”
江淮叹息:“横江,小师妹魂魄已碎,我们为医者治的了身上的伤救的了命,但这魂魄之伤,天下无人能医。”
他转头看向床上的沈星辰和欢欢,心中那点身为医者的不甘扎得他生疼:“小师妹现在全靠星辰的灵力熬着,但这又拖得了几时?”
就算沈星辰修为再高深,也经不起如此消耗,更何况他现在旧疾复发,身体虚弱,若这样拖着欢欢,怕是会危及到己身。
“毫无办法了么?”有琴不甘心的追问,不是不信江淮只是不忍。
江淮双手一摊:“自古便没有医治魂魄的法子。”
所谓的“想办法”不过是安慰沈星辰的说辞,沈星辰自然也是明白的。
“现在只能等灵山派来人了。”有琴黯然道。
“只能如此。”
两人心知肚明,沈星辰这封送回师门的信符并非寻求医治欢欢的办法,而是通知门中来人见她最后一面。
“我原先以为能喝上他们的喜酒。”江淮低低地道。
哪知世事弄人。
不出江淮所料,沈星辰的病情第二天便加重了,咯血不止。
江淮帮他施了针,但没能好转。
血从沈星辰苍白的唇中溢出,丝帕染了一块又一块。
江淮把有琴拉到外面,悄声和他商量:“这样下去,怕等不到灵山派来人,星辰自己就……”
沈星辰用自己全部的灵力保欢欢魂魄不散,这也是他病情加重咯血不止的原因之一。
“你要保星辰?”有琴自然知道江淮的想法。
“能救一个总比两个都救不了的好!”江淮咬牙道。虽然冷酷无情,但这是他作为一个医修所能作出的最明智也是最佳的决定。
有琴沉吟半刻,道:“星辰不会听劝,要像昨天那样令他睡过去。”
“这我去办。”
两人商议完,江淮急匆匆去医舍取药,有琴回转房内。
沈星辰依旧靠坐在床头,手里握着欢欢手腕送入灵力,维系着她岌岌可危的性命。他整个人苍白无比,呈现出一种即将破碎的脆弱。
有琴从没见过这样的沈星辰,刹那间,他仿佛看到了一种名为“圈地自困”的无助,也于瞬间明了:在沈星辰与欢欢的相处中,不是沈星辰在无条件纵容欢欢,而是沈星辰自己需要这种纵容。
恍惚间,有琴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沈星辰时的情形,他倨傲冷漠又怒气冲冲。很久之后,有琴才弄明白,他是在愤怒被迫离开了师门。
他突然不敢去想欢欢魂归后沈星辰会怎样。
正心绪纷乱,床上本该静卧不动的欢欢突然突然哼了一声,接着张开了眼睛。这一变故显然也出乎沈星辰的预料,,他先是不可置信的看着欢欢,随后便是狂喜。
“欢欢?”
欢欢似大梦初醒,眨了眨眼睛将焦距定在沈星辰,突然伸手拉住他垂在胸前的头发,扯了扯攥在手心里,又很困倦似的闭上了眼睛,含糊的道:“师兄,别怕,我们说好的……”
说完再度睡了过去。
沈星辰试着叫她,她却不醒了。
沈星辰怔怔地看着她平静的睡颜,难以自制的掩面,泪水滑下苍白的脸颊:“我算什么师兄,这种时候还要你来安慰我!”
有琴走上前,迟疑的问:“仙子自行醒了?”
欢欢的性命全系在沈星辰身上,清醒与否也视沈星辰送入的灵力而定。而沈星辰这副惊喜交织的模样,显然不是听到了他们的计划,为骗过他们故意设计使欢欢苏醒装出来的;他只会当面质问,而不会用这手段。况且,沈星辰让欢欢苏醒时,欢欢的身体是麻痹不动的。
沈星辰点头,泪中带笑,他原本已接近绝望,此时却如同乌云密布的天空泄出一线天光,让他得窥生机。
“她一向不听话,日日兴风作浪,无法无天,但她也是最重承诺的,答应过的事,就算是做不到,她也会努力去做。”
沈星辰此时心头一片清明,那久久缠着他的迷雾如泥牛入水消弭于无形。轻轻握住欢欢捏着他头发的那只手。
“欢欢,我们说好的,记住了!”
夜晚,苏云兮穿云踏月款款而来。
昨夜沈星辰犯了旧疾推了与她之约,今夜是补偿。
房内一灯如豆,灯下一只空掉的药碗,碗底残汁如墨。
沈星辰坐在床边,松松披了一件外袍,黑色长发垂在白袍之上,脸唇皆白,一眼望去竟有种形销骨立的哀婉病态。
云兮向他行了一礼:“真人病可好些?”
“你我不必行此凡俗之礼,”沈星辰淡然道:“你想看她,靠近一点看吧。”
云兮依言走近,俯身细细看着欢欢,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她如何了?”
“刚才醒了一次,说了句话又睡了。”沈星辰并不隐瞒。
“醒过?那是不是她的伤有起色?”云兮明丽的脸上蓦地亮起希望,欢欣的看向沈星辰。
沈星辰垂下眼帘避开她灼灼的目光:“非也。”
希望只一瞬便被打散无踪,云兮溃然闭上眼,片刻再睁开时,眼中已是和她年龄不相符的冷静与隐忍。
矮身坐到床前脚踏之上,云兮转身看着沈星辰与欢欢相握的双手,目光中既有羡慕也有憎怨,欢欢看不到,她也无需再扮作温柔少女。
不甘的叹道:“现在也唯有你能帮她,我一介俗躯,就算有心以命相换也做不到。”
“言重了。”沈星辰低声道。
他并非不知苏云兮的心,但是欢欢不懂。而他也不能和苏云兮言明,更不能强制隔开二人,苏云兮不会听,欢欢也不会。
欢欢性子执拗,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她做得越是起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