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两人就没了话。
绿萼梅香染一室幽冷,明月走过镇魔塔;时光荏苒,白了秋华,又老了谁的容颜?
云兮趴在床畔目不转睛的看着欢欢,这张沉睡的面孔同时带给她熟悉与陌生感,仿佛是个遥远而不清晰的梦境;她确确实实看到了差别,却又在一颦一笑间捕捉到远去的过往,若烟花三月飞花迷离的江南,故人穿花拂柳而来。
“为什么要给她取‘欢欢’这个名字?”她低声问道,唯恐惊扰梦中人。
沈星辰影影绰绰的坐在灯火的阴影里,隔了一会才回答:“‘欢欢’原本不是她的名字,是狗的名字,师傅在犬舍里找到的她。”他的精神似乎比刚才更为不好,隐约的血腥气绕在周身,无休止输出灵力使他疲态毕现,“她小的时候对自己的名字没反应,却能听懂‘欢欢’,一来二去便这么叫了。”
“犬舍?”这两字令云兮心中一窒,不由握住欢欢的手轻声问:“她受了多少苦?”
“师傅去的及时。”沈星辰淡淡道,其它不愿多说。
这些说完两人又开始沉默,本不熟稔,唯一的交汇点只因有那个人,私下相对自然也无话可说。
过了许久,云兮又低低开口:
“没见到她之前,我一直在猜想她会长成什么模样,见到了才知道,原来没有变多少。”
她轻轻摩挲着欢欢的手,在掌心的同样位置找个那个熟悉的薄茧。
“她不是他。”沈星辰仰靠在床栏上低声道。
不用看他就知道苏云兮是以怎样的炽烈视线看着欢欢。她看着她,看到了谁?又看着谁?他都清楚。
“他们不一样。”他看向欢欢,恍惚中看到另外一张脸。
一股腥甜涌向口中,他低下头以丝帕掩嘴。再抬头,唇角一丝艳红,苍白的目光直视着云兮,重复道:“她并不是他,你不要执迷不悟。”
云兮起身去桌边倒来一碗热茶放到他手中:“你呢?你斩断凡尘一心修道,就真能物我两忘、心静如水?好个大道忘情,如你真能做到,让我带她走!”
“不行,”沈星辰垂下眼,“我答应过他的,今生要守着她。”
“那我呢?”云兮看着沈星辰,目光咄咄、泪光隐隐,“我们呢,他欠我们的怎么还?他要怎么还!”
沈星辰唯有沉默以对,这问题除了“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回答。但是,就算是“他”在,苏云兮要的回答他一样给不了。大道忘情,又岂能有回头路。
云兮微微抬起脸,像是在鄙夷着沈星辰又仿佛是在同情他,口气却丝毫没有犹豫,尖锐又霸道:“你没有资格为她做决定。”
沈星辰轻轻吐出一口气,抬眼迎上苏云兮咄咄逼人的目光:“你还是不明白。”
苏云兮又略一抬头,头上点翠步摇在灯火中划过,小巧精致的下巴微微扬起,倨傲的神态和沈星辰有几分相似:“就算她身体有残缺又怎样,我不在乎!”
她翠眉轻抬,樱唇微启,无畏的看着沈星辰,好似胜券在握,傲然道:“谁都不能再把我们分开,谁都不行!”
第二日下午,灵山真人沈玉寒带着一众徒弟来到镇魔地。
沈玉寒已经多年未出灵山,就算每年仙首举办的“群仙会”去函相邀,他都装聋作哑推而不往。作为仙门硕果仅存的两百多岁“老人”,他推说自己身体不适不便会客或出门确实无人敢质疑。
这位貌若明月清风、看起来年不过弱冠的“老人”看到自己两个爱徒一个伤一个病,奄奄一息的挤在一块儿头靠着头,眼一闭,几乎要“老泪纵横”。
“师傅,”沈星辰强撑着坐起,向沈玉寒和同门告罪,“我没能看顾好她。”
“不必自责,一切都是定数。”沈玉寒宽慰道,伸手按住欢欢手腕输入灵力,替下沈星辰,“休息一会吧,一切有我。”
“多谢师傅。”沈星辰虚弱至极,他灵力再强,也经不起这样没日没夜的消耗,此时早已是丹田空虚,剥丝抽茧一样勉强抽出丝缕灵力吊着欢欢的命,以致无暇顾及自己,使病情加重。
跟在沈玉寒身后的十四师姐早已拭起了泪,欢欢和她亲近,有事没事就爱粘着她。本以为下山是历练,却没想到才几日不见,走时活蹦乱跳的人再见时竟是命若悬丝。
“欢欢,师姐来看你了。”
在她的垂泪呼唤之下欢欢张开了眼睛,这自然是沈玉寒输入的灵力唤回了她的神智。
乍一见满室人头济济,欢欢呆了一下,等看清熟悉的面孔,瞬间惊喜万分:“十四师姐!师傅!”
再看看来了不少师兄,赶紧叭叭叭挨个叫了一遍。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回到了灵山。
“你们都来了,”欢欢吸吸鼻子,含上一包眼泪,照例开始撒娇:“我真倒霉啊,被魔捅了一剑,胸口好大一个窟窿啊。”
十四师姐坐到床边,将她搂到怀中抱着:“欢欢吃苦了,现在师傅和我们都来了,你不用怕。”
欢欢舒服的窝在师姐怀中,还蹭了蹭:“我不怕啊,只是连只魔都打不过,实在太丢脸了!”说着还红了一下脸。
五十一师兄沈百奇兼修医道,是沈星辰的专属大夫。沈星辰还在灵山时每当旧疾发作,便由他开药施针。他住的院子里有一大片草药田,一年四季奇花异草不断,欢欢时不时就要去光顾一次,找那些嚼起来酸酸甜甜的草,拔了就走。
这一次,他也随着沈玉寒一同来了。
“打不过是学艺不精,苦练就好。”
听到欢欢的抱怨他接了一句,正好摸完沈星辰的脉来摸欢欢的。
“我已经很勤奋的练剑了!”欢欢不服气。
“那就说明你天赋不足!”沈百奇切着欢欢的脉,漫不经心的来了一句。
欢欢立即撅嘴,头往沈玉寒方向一撇:“师傅,你看五十一师兄!”不过是拔他几根草,有必要惦记到现在吗?
“好好好,下次好好练剑。”沈玉寒打圆场。
“再吵吵别想我给你看病!”沈百奇威胁说。
“不稀罕!”欢欢的声音比他大多了,有师傅撑腰,她在灵山派就是横着走的。
“我去开方子。”沈百奇起身,弹了弹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往外间而去。
沈玉寒示意十四为欢欢输入灵力,自己起身:“欢欢,为师去喝口茶,你和师兄师姐们且聊着。”
“师傅,茶在外面靠窗的架子上,那个青瓷罐子里就是。”欢欢乖巧的提醒。
“为师知道了。”沈玉寒揣着双手走了出去。
外间。
沈百奇向沈玉寒行了个礼,声音哽咽:“师傅……”
“怎样?”沈玉寒问的是欢欢的伤势。
沈百奇摇了摇头,清隽的脸上难掩悲伤:“欢欢……魂魄已碎,怕是……”
沈玉寒瞬间脸色苍白,两百多年来,他看尽风霜厉阅千帆,但这生死二字却始终不能参透。
“难道就没有救她的办法?”
“办法是有,但是……”沈百奇垂头不敢看沈玉寒。
“但是什么?”
自沈星辰将欢欢受伤之事传信回灵山,沈百奇便去了藏书楼,彻夜不眠翻遍藏书,终于被他找到一个有关的记载。
“医治魂魄受伤的法子只有一个,那就是:以魂补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