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连切脍都会?”
“十六师兄教过我。”
欢欢得意地一扬下巴,将手中短刀展示给奉祈看。
“这把银蝉也是十六师兄送我的。”
奉祈站起身,拂去身上沾到的烟灰,冲欢欢招招手:
“你过来烤鱼,我做切脍。切脍这东西还是要男人来做。”
论抓鱼奉祈不会,但论“切脍”他可是一把好手,“碎雪缕细”之辈和他手下切出的鱼脍相比,不过是效颦的东施,只配入粗人之口。
存着想在欢欢面前炫耀一把的心,奉祈料理起两条鱼来花了十分的劲头。只见银色薄刃在他指间翻飞如灵蝶,银光过处,雪白鱼肉如丝缕一般悠然散开。
待烤鱼飘香,奉祈也落下了最后一刀。
雪白鱼脍如雪沫薄霜一般砌在碧绿叶片上,真当是怕风来吹化了去。
欢欢倒是会察颜观色,虽面露诧异一看奉祈收刀立马鼓掌。卖力的掌声听得奉祈浑身舒畅,大方的将鱼脍往欢欢怀里一塞。
“吃!”
鲜甜鱼脍佐以林间春葱,在饥肠辘辘的欢欢眼里无疑是人间美味,吃相虽不至于狼吞虎咽,却也没有丝毫淑女的矜持雅致。
奉祈与她并肩而坐,嚼着烤鱼,见欢欢吃得香甜,心里很是得意。
“我这切脍,和沈星辰比如何?”
欢欢将一口食物咽下去:
“你切的漂亮,但是十六师兄做的比较好吃。”
一口鱼肉就这样硬生生梗在了奉祈喉咙口,他阴测测地瞪着耿直吃吃吃的欢欢,很想一巴掌拍向她后背:不好吃你还吃,给老子吐出来!
只可惜,这一掌只存在于幻想之中,奉祈颇有种明珠蒙尘的惆怅,齿间但鱼肉都失了几分滋味。
可是欢欢不懂他多愁的少年心,快活的礼尚往来:
“那你说我这烤鱼好吃吗?”
“好吃……”
这是真心话,土包子不仅抓鱼之技一流,这鱼烤得也是色香味俱全。看来她在灵山的修行不仅是问道。
欢欢眼中满是得意之色:
“算你识货!灵山上下,除了十六师兄都说我烤的鱼好吃,大黄每次能吃四条,啊,大黄是八十一师姐养的大肥猫,最挑嘴。”
“为何沈星辰不夸你?”
欢欢眼中的光暗了下去,奉祈的问话戳中了她忧心的事。
“十六师兄身体不好,不能吃烟火气大的东西。”
所以欢欢才会时常去缠着师傅问十六师兄何时回来,就是担心他在外面吃到不好的东西,又要生病。在外面肯定没人像门中师兄姐一样,平时仔细安排十六师兄的饮食;生了病替他问诊煎药。
这么一想,欢欢觉得自己得赶紧去十六师兄身边不可。
奉祈之前并没有听说过沈星辰身体有恙的传言,一时间也不辨真假,眼见欢欢脸上没了笑容赶紧夸奖几句权当安慰:
“你烤的鱼真当非常好吃,如果加上一碗阳春面,那真真是人间至美。”
阳春面?
欢欢的注意力果然被引了过来,暂时放下对沈星辰的担忧,面向奉祈诧异地问到:
“你爱吃阳春面?”
奉祈点头,摇摇手中鱼串再恭维一句:
“有你的烤鱼我能吃下两碗阳春面!”
看着奉祈脸上幸福的笑容,欢欢震惊了。
她最讨厌吃阳春面!
那种清汤寡水的面怎么会有人愿意吃?吃面当然是要吃炖鹅面、焖肉面、烧鸡面、烩羊面!
“你、你为什么会爱吃阳春面?”
“因为我小时候吃不到!”
奉祈扬起笑脸,理所当然地回到。
欢欢一愣,突然就说不出话了。沉默半晌,她伸手进玲珑囊内,掏出前天让酒楼老板用干荷叶包好的卤鸭,一口气塞到奉祈手里,以不容拒绝的口气说道:
“这个给你吃!”
奉祈掂掂手中的油纸包,明白里面包着的是吃食,不由一阵气闷。明明有吃的,这土包子之前却不拿出来,他辛苦拾柴,沾了一身的枯草残叶是为了啥?
而欢欢心里却是另外一翻感受。
阳春面价廉,而奉祈却云“小时候吃不到”,以致长大成人后的现在依旧认为这寡淡的面食是“美味”,幼时家境可见一般。
之前总是嫌弃他不走正道走邪门,却从来没有想过原因。现在想想,奉祈走入邪道定是因为幼时家境!一个连阳春面的都无力供幼子饱腹的家庭,又怎有财力送他入仙门求道?
想到这里,欢欢一阵鼻酸,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鼻子。又抬眼去看奉祈,见他从头到脚一身黑,真是越看越穷,越看越可怜,不知不觉眼泪就在眼眶里晃荡里起来。
奉祈正在拆油纸,见欢欢眼泪汪汪地盯着自己,不禁头皮发麻,抱紧卤鸭就大叫:
“这是你给我的!”
不是我抢的!
这副紧张护食的模样落在欢欢眼里就是:自小人穷,没吃过好东西。
欢欢揉着眼睛,同情之泪几乎要决堤:
“你吃,我不、不会要回来的。”
奉祈心里哎哟一下,拿着卤鸭也不知道该放下还是继续吃,脸上红红白白:这破鸭子明明是土包子自愿拿出来的,怎么现在就哭了,不舍得就别拿出来啊!
这卤鸭子最后奉祈还是吃了。
他原本想还,因为欢欢哭得抽抽嗒嗒的,他实在做不出少女口中夺食的恶行;但刚一把东西递回去,就被欢欢红着眼睛给推了回来,还坚决万分的命令他“吃”。
这样你来我往了几次,奉祈只当欢欢是在闹别扭,以为她既想报领路之恩,又舍不得卤鸭子。当下暗自发笑,心一横拆了油纸就吃,就想看看她会闹成啥样。
不料欢欢只是开头撒了几点眼泪,后来就一直看着他吃,眼神专注,甚至还目露欣慰。直看得奉祈浑身不自在,总疑心自己脸上沾了东西,不得不咬上几口就擦一下嘴。在疑心病和欢欢诡异目光的双重压力之下,这顿鸭子奉祈吃得异常艰难。毫无疑问,接过这只鸭子是他一生中做得最错的几个决定之一。
就在奉祈万分后悔,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吃的无奈之际,欢欢却将他的这些举动作了自己的解读。之前两人也曾一起在何家用餐,欢欢并未留意过奉祈的吃相,此刻两人面对面,看得不能再仔细,欢欢才知道奉祈吃相如此之斯文。
从这斯文的吃相里欢欢看出了他对食物的珍惜,这是经历过饥饿困苦才会拥有的良好品行。欢欢再次肯定自己将原本要送给十六师兄的卤鸭,转赠给奉祈的决定是正确的。
目不转睛盯着奉祈吃下大半只鸭子,欢欢已经将难过丢到了脑后头。她原本就心大,看奉祈吃得“香”,自己也觉得心满意足,比自己吃还开心。
心情一好就有了闲谈的兴致,正好有几点疑问之前不方便询问,现在正是开口求解的好时机。
“你的那块玉牒……”
奉祈抬起头:
“玉牒怎么了?”
欢欢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
“自古正邪不两立,为何仙门会给你们通行牒牌?”
奉祈一愣,随即想到欢欢出身灵山派,这是第一次在仙门中行走,对于仙门中事虽不是一无所知,但也不过是只知一二。当下忍不住又腹诽沈玉寒连这种仙门常识也不教给门下弟子,不教常识就罢了,还放他们出来,这不是害人吗!
身为受害者,奉祈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资格指点一下无知得坦荡荡的欢欢。
“你知道自两百多年前奉封魔之战后,仙门是何种情况?”
欢欢点头,这谁不知道。
封魔之战令天地间灵脉尽毁,灵根不出,灵气日微。没了灵根,仙门中人求仙问道就只能修出一个金丹,就算是天纵奇才也不能更上一层。金丹修士已经是当今仙门的顶点所在,有些天资平庸之人,问道一辈子都修不出金丹。
“你师兄沈星辰是封魔之战后唯一一个带灵根出生的人。”奉祈好心说了句题外话。
欢欢一听,眼睛马上亮了:
“我十六师兄这么厉害?!”
奉祈觉得自己不该多嘴这一句,赶紧咳嗽两声,接着讲正事。
“相比封魔大战前,现在修仙问道更为困难,很多人因此被阻拦在仙门之外。有些不甘心的人,守不住本心就修了邪道,灵气难得而鬼气易获,就如水到渠成般越来越多的问道之人转修鬼道,到如今这仙门中……”
欢欢打断奉祈的言笑晏晏,沉声接道:
“到如今鬼修一派人数众多,想必势力也……仙门已经无力打压,只能妥协接纳。”
奉祈笑着啃了口卤鸭:
“没错。”
“挺好,总比两败俱伤,令仙门元气大伤的好。”
欢欢深深吐出一口气,脸上看不出悲喜。
这句一出,倒是令奉祈有些惊讶,原本以为欢欢在听到鬼修崛起后会秉承她一贯的热血正义,大喊什么”正邪同流合污,天理难容“之类,没想到她却如此冷静的接受了,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后来又一想,欢欢可是个见面就能出阴招的,正道天理只为自己所用,不管她眼神装得多清澈,表现的有多天真无邪,都不过是玩弄人心的手段而已,这趋利避害她又如何会不懂?
想到这,奉祈低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