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奉祈啃完了卤鸭,起身去溪边清洗手上的油腻。欢欢双手背在背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奉祈蹲在石头上洗手时她就盯着他的背不出声。
奉祈忍不住了,回头问她:
“你站我背后又不说话,是不是想暗算我?”
欢欢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双手扭啊扭,扭到身前,别别扭扭地捏着衣襟,还是不说话。
奉祈最怕看到她作这种小女儿姿态,赶紧投降:
“有什么话你快说、快说!”
欢欢拿着姿态斜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叫我说的,我说了啊”:
“你是不是在生气,因为我在话语间轻怠了鬼道一众?”
奉祈下意识挠了挠脸,手上水未干,留下几道湿痕在他白净的面孔上。他随即笑了,酒窝深刻地浮现在唇边。
“怎么,现在想到要道歉了?从一见面你就对我喊打喊杀的,你不知道我受到了多大的伤害!”
好心当作驴肝肺!
欢欢转身就走,她很怕自己控制不住,一脚把不识好歹的奉祈踹到溪里头喂鱼去。她诚心道歉,真心都用双手捧着递到奉祈面前了,而奉祈却依然嬉皮笑脸,说着半真不假的话糊弄人,哼!
奉祈甩着手上的水滴,笑嘻嘻地跟在欢欢后头:
“怎么,生气了?”
“不关你的事!”
欢欢气呼呼的。
“哎呀,真生气了?我逗你玩的,别上心。”
奉祈头疼地挠挠头。
“奉祈。”
欢欢半侧着脸,背对着他:
“你究竟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
奉祈挠头的手一顿,随即指天发誓:
“被你吓到做噩梦是千真万确的,你别想推脱!”
沉默半晌,欢欢依然回了个气势汹汹的“滚”字。
奉祈不愿说,她也不想强人所难,更无意去探究他掩藏在赤子笑颜下的东西,两人说到底不过萍水相逢,结伴而行也不过一个施恩一个顺恩而承,总归是要还的;又何必越界去做什么不知分寸的事,只要奉祈不在自己眼皮底下害人就行。
别的,欢欢自认不是臂长通天,管不了太多。
肚子填饱、气也斗完,两人取来溪水浇灭火堆,又将鱼骨等残羹抛入溪中喂鱼虾。正要拔剑,突然觉得周身一凉,欢欢习惯性地抬头看天。
金乌好好的挂在头顶,并无乌云遮盖;四周也无风起。
奉祈突然皱眉,伸手拉住了她。
同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入两人耳朵:
“你们是我的爹爹吗?”
两人同时转向声音来处。
卵石滩隔开溪流与树林,阳光慷慨的照耀着石滩,将石滩晒得白晃晃,而高大树木则庇护山间林地;石滩与林地以阳光为界整齐切分,犹如阴阳。
在阳光照不进的林地边缘,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站在一棵树旁,手指含在嘴里,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孩童不过四五岁光景,话就是他问的。
“小孩?”
“小鬼!”
话说完,两人对望一眼,奉祈不意外的从欢欢脸上看到震惊的神色。
“这小孩是……”
奉祈肯定的点了点头。
其实,想想就明白,野外深山,怎么可能有幼童单身行走?在此间以孩童模样现身的非妖即邪。
惊诧间,孩子细细的声音再度传来:
“你们是不是我的爹爹?”
这声音仿佛是直接刺进了脑子,欢欢瞬间觉得头昏脑胀,不得不抬起双手捂住耳朵。
“紧守灵台!”
奉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同时单手抵住欢欢后背,助她守住清明。
冷汗滚下欢欢额头,暗道一声“好厉害的小鬼”,当即凝心聚神将脑中晕眩驱散。回头低声对奉祈道了声谢,随即转身同奉祈一道目光紧锁树边小鬼。
小鬼宽额大眼,四肢细瘦,赤脚踩在枯叶山,要不是皮肤灰暗,看起来和普通穷苦人家的孩童并无两样。
“它是实体。”
欢欢悄声和奉祈说道。
鬼是死人所化,无躯无依,有的不过是一阵阴风,或是一道黑影;而眼前这个小鬼则不同,它是实实在在站在枯叶上。
“不是走尸?”
欢欢又问。
奉祈摇头:
“是鬼。成鬼已过百年的怨鬼。”
正因为是百年怨鬼,才会修出实体,也能在阳气最盛的中午现身。
“你连这个都能看出?”
欢欢惊诧道,语气里不无佩服。
“我是鬼修,修的就是鬼事。”
奉祈故意炫耀。
欢欢撇了下嘴:
“那你告诉你,这小鬼喊我们是想干嘛?”
“它喊的是‘爹’。”
奉祈纠正。
“奥,那就没我什么事了,我可以走吗?”
“走不掉了。”
奉祈幽幽说道。
“为何?”
欢欢讶异追问。
“它要我们‘留下陪它’。”
奉祈阴测测地笑,不知是故意危言耸听吓唬欢欢还是实情如此。
“它要的是‘它爹陪它’!”
欢欢赶紧撇清关系。
两人嘴上你来我往,插科打诨,视线却没从小鬼身上移开半分。
“你也走不掉。”
奉祈语气干脆带上了 幸灾乐祸。
欢欢皱眉:
“为什么?”
“我们刚才吃了什么?”
奉祈提点一无所知的欢欢。
“鱼和卤鸭。”
欢欢的脸色变了:
“难道那鱼是……”
“不是,别乱猜。”
奉祈赶紧打断欢欢的惊悚发言,但真相并不比欢欢的胡思乱猜好多少。
“烤鱼的紫苏和春葱你是从哪里摘来的?”
这话一出,欢欢警戒着小鬼的眼神,顿时混杂了震惊和嫌恶。她这才注意到小鬼站到地方正是她刚才采摘紫苏和春葱的地点。春葱就长在小鬼依偎着的树根边,而紫苏则长在一臂之外。
欢欢胃里一阵翻腾。
“如果我猜的不错,春葱和紫苏就长在此小鬼的埋骨地,虽然已过百年星霜,但我们也算是吃了它的血肉……”
虽然不是直接吃下小鬼尸身血肉,但长在它尸骨上的紫苏和春葱受骨骸滋养,等同于是小鬼血肉的延伸,吃它们和吃小鬼血肉无二。
吃了小鬼的血肉,哪有可能全身而退。
“别说了!”
欢欢惨白着脸,嘴唇都在打哆嗦。
“你不是要吐吧!”
奉祈一个机灵。土包子竟然是这么纤细的人?
默默咽下泛到喉咙口的酸液,欢欢咬了咬牙。吐倒是不至于,但恶心是肯定恶心的,而且刚才又吃得太饱有点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