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是来接阿草回去的吗？”
小鬼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它虽已修出实体，但依然无法跨越阴阳走到阳光下来，只能歪着头用一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盯着两人。
不知怎的，欢欢竟然从这小鬼细细的声音里听出了某种期许；仿佛是长久盼望着某种东西，现在希望即将成真。
鬼也会有开心这种情绪吗？
就像怀有“执念”的何老太爷？
明明已经没了那口气，身体也已经开始腐朽，却依然保有活人般强烈的情感。
这小鬼也是一样吗？
不着边际的胡乱想了一通，欢欢敛了敛心神，冲奉祈侧侧头，示意道：
“你和它比较熟，现在该怎么办？”
奉祈很想大喊冤枉自己和它不熟，但欢欢的话也不是全无缘由：既走鬼道御鬼驱鬼，也就要管鬼之事，不然“鬼修”之名何来？
“打吗？你我联手。”
欢欢跃跃欲试的给出个建议，确实符合她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性子。
奉祈摇头：
“打不了。”
“为什么？”
没和鬼打过交道的欢欢，只识皮毛自然不晓得鬼真正的厉害之处，在她看来出身正统剑修一派的自己，再加上行鬼道、掌控魑魅魍魉的奉祈，对付这个小鬼绰绰有余。
看出小鬼无攻击之意，奉祈放松戒备，冲欢欢一笑：
“你觉不觉得这里与刚才有何不同？”
“有什么不同吗？”
欢欢环视四周，林木苍翠欲滴，溪水潺潺东去，景致与刚才并无二样，只是……她抬头，太阳依然高悬在头顶，照耀在肩头的阳光却没有丝毫热度。
“我们是在幻境中？”
欢欢看着掌心中的阳光半信半疑，但这个猜测马上被她自己推翻了：
“不对，这不是幻境！如果这是幻境它不可能只躲在阴影里！”
“没错，我们确实并非是在幻境里，但也差不了多少。”
奉祈露出苦笑。
“因为那些紫苏和春葱？”
欢欢了悟：
“我们现在是被小鬼所困！”
奉祈点头称是。
食下紫苏和春葱等于食下小鬼血肉，小鬼血肉入体生魂受制；何况这还是一只百年怨鬼。
所以奉祈才会说“走不掉”、“打不了”。
而感觉不到阳光的热度也是被小鬼扰乱了感官；死后成鬼，生前种种甜酸苦辣、冷热寒暑自然是感受不到了。
果然不该乱吃东西！
但此时反省已无用，欢欢只得把希望寄托到奉祈身上。
“若是强行打它会有什么后果？”
她不死心，受制于鬼实在太丢脸，不符合正道仙子的身份。
奉祈无奈地瞪她一眼：
“你可以试试，然后明年今天，你家沈星辰就可以备好香烛来此祭奠你了。”
欢欢立马打消了用强的念头，好端端的，谁想死啊。
“这小鬼埋骨在这百年，血肉骨骸早已滋养了这一方土地树木，你看这片林木是不是和旁边的不同？”
欢欢顺着奉祈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对比就看出来区别。
普通林木树干直立，而小鬼所在这一片则棵棵长相扭曲狰狞，仿如鬼手耸立，明显是为怨气侵袭所致。
“就算你一剑毁去它的实体，这小鬼也马上能利用这片林地里积攒的怨气重塑实体，而到时小鬼发怒，这些听命它的林木一旦发动起来将我们困住，我们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以逃出生天。”
奉祈这些话并非恐吓，相反他的笑容颇为勉强。他虽然自负鬼道大成，但这小鬼有百年道行，深浅不知，他并没有把握在对付这只小鬼的同时又保证两人毫发无伤。
“那怎么办？”
奉祈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鬼道又不是欢欢专长，她也就没有硬着头皮强出头，转而顺水推舟交给更为擅长的奉祈来处理，鬼修打鬼，正正好好。
奉祈露齿一笑，酒窝在脸上若隐若现，不知是不是在赞许欢欢的识时务，道：
“既然是怨鬼，那不妨听听它有什么怨。大抵等它怨清了，到那时候说不定我们就能脱困了。”
欢欢听完一翻白眼，有种误托真心的悔恨：我把你当大师，你却只是个滥竽充数的！
“它都死了百多年了，有怨也是百年陈怨，就算知道了又怎么能帮它化解？”
奉祈倒是很乐观，胸有成竹的冲欢欢挤挤眼：
“先问再说，若你害怕可以在这边等我。”
欢欢听不得“小”字，也听不得“害怕”两字，当即下巴一抬，气势汹汹地骂道：
“你才害怕！”
“那一起去？”
“去！”
欢欢一马当先。
小鬼站在树旁，吮着手指眼巴巴地看着两人靠近自己，怯生生地问：
“你们是我的爹爹吗？”
问完看看奉祈，又转头看看欢欢，突然混乱了，疑惑道：
“怎么有两个爹爹？”
奉祈扑哧一声笑了，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下，和颜悦色地问小鬼道：
“你是何人，为何在这里啊？”
相比奉祈道笑容可掬，欢欢就是臭脸一张。活人搞错就算了，连这死了百年道小鬼都认不出她是个貌美仙子吗？谁说人鬼殊途，明明一样有眼无珠！
虽然心中愤慨，但总不好同一只小鬼作计较，欢欢只好忍着一肚子不悦，冷眼旁观奉祈去套小鬼的话。心里打定主意要是奉祈的办法行不通，她就直接动手，让这小鬼知道仙门仙子的厉害，看它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石滩进入林间，这片林子因怨气影响树型怪异，枝叶增长浓茂异常；阳光在照到地面之前，便已被枝叶织就地绿荫阻挡，林间阴冷如冬秋。
因终年不见阳光，枯枝腐叶堆积而成的地面潮湿而松软，散发出难闻的腥臭。欢欢竟一时不能分辨这腥臭是怨气所致，还是林间原本的草木腐朽之气。
而越是靠近小鬼，这钻骨寒意和恶臭也就越重。
同时，自踏入林间，欢欢就觉察到了无处不在的浓重怨气。这些怨气看起来如林间寻常可见的雾气，却是灰黑色的，矮矮地弥漫在林间；看似静至不动，实际上雾团之内有无数东西在翻涌。
这些东西无形也无态，却能在瞬间将误入其中的活物的生气吸走。若误入的是人，身强力壮阳火盛者倒是无性命之忧，大病一场当是难免；若误入者身体虚弱内里亏损、又三团护体阳火有缺失，那必定是被吸尽生气，倒毙当场，成了这林间树木的肥料，而他的魂魄则生生被困在怨气中，永生永世不能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