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殷无殇是在厅堂见的秦徵，卧房的榻上还摆着没撤下的食几，穆溪知站在榻边换衣裳，身上的那套已经被汗完全浸透了。
殷无殇被崔仁清寒了心，又被甲二那个憨货搅了心情，面色不大好看，沉着脸问：“秦大人这个时候求见，可是查出什么了？”
秦徵单膝跪在地上，说：“微臣已经亲自出去暗到里仔仔细细勘察了一遍，确如相爷所料，通往李府的那条暗道墙壁皆是新土，应该是刚挖开没几日。”
殷无殇听完胸口堵着的那团郁气终于松了一半，若是李明卓再有事，那他这个皇帝当的就太失败了。
“还有吗？”
秦徵说：“还有相爷交代的事微臣也已办妥，日暮十分微臣带着锦衣卫所有人，明灯火把敲开了李府的大门，然后当着所有围观的百姓将李阁老押入了诏狱，并且在拿人的时候微臣就已经将原委悄悄向李阁老告知，李阁老很配合，在押回诏狱的一路上破口大骂了一路。”
殷无殇点了点头：“那老头都骂什么了？”
秦徵：“……”
骂您是昏君。
还骂您的江山早晚不保。
但这种谋逆之言肯定不能说。
“李阁老自然是骂微臣和手下的弟兄们，老人家演的情真意切，微臣很是佩服。”
殷无殇似笑非笑的勾了下唇，突然又沉下脸：“你这大半夜的来见朕，就为了告李老头骂你的状？”
秦徵：“……”
此刻顶多戌时刚过，哪里就算半夜了？
好在这几年早已经见惯了这位的喜怒无常，继续不动声色的回答道：“微臣岂敢，是半个时辰前，一个带着暗卫面具的人给微臣递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说是萧侯私制了龙袍藏在暗室里，意图谋反颠覆大殷江山……微臣不知那暗卫身份真假，亦无法确定消息的真假，所以才不得不前来叨扰圣听。”
殷无殇挑了下眉梢，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看向立在身侧的李忠：“甲三回来过吗？”
李忠答：“回皇上，不曾。”
殷无殇又问：“那有传消息回来吗？”
李忠：“也不曾。”
这时门帘被掀开，穆溪知穿着一件雪色锦袍走进来：“不用问了，那消息就是甲三传的，之前我叮嘱过他，若发现什么实证不必来报，直接去告知秦大人便可。”
秦徵感觉自己像被迎面扇了一个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热。
锦衣卫查案，证据却需要旁人帮忙来找，光想想就觉得丢人。
况且眼瞅着案子要结束了那些暗卫却来横插这么一手，那他们锦衣卫这些天岂不是白忙活了？
这等惊天大案，办完之后皇上肯定要论功行赏，若到时候功劳都归了暗卫那头，他跟手底下的兄弟们也没法说。
“是微臣无能，差事没办好，还要劳烦皇上派暗卫出手帮忙，微臣实在惭愧。还有那证据既是暗卫兄弟辛苦查到的，届时案情奏报，还望皇上允准微臣将功劳记在暗卫兄弟那头。”
这话听起来像是谦卑退让，其实是在迂回试探，想提前为锦衣卫将该有的功劳争到手。
他了解皇上的脾气，最不惜好大喜功之人，反倒是最吃这种以退为进的招数，你越是谦卑不想邀功，他越是会赏你。
然而不等殷无殇说话，穆溪知就出声道：“秦大人想多了，甲三并非皇上所派，而是本相派出去的，亦非为协助锦衣卫，而是另有任务。”
穆溪知边说边走到殷无殇旁边的椅子坐下，用舌尖舔了下被某人咬破的唇，“只不过是碰巧查到证据，顺手给你递了消息而已，毕竟暗卫的指责向来只有拿人和杀人，是不能抛头露面去搜查拿证的。况且，大家都是为皇上效力，通力合作才是正理，何须分的那么清楚？”
秦徵忽然觉得自己的后颈凉飕飕的。
他差点忘了，如今这位穆相回来了，自己从前那套迂回请功的招数怕是不能再用了。
连忙诚惶诚恐的道：“相爷金玉之言，下官定铭刻在心。”
穆溪知笑了笑，眼底的寒芒却看得人心里发怵。
秦徵连忙垂下眼，避开那道寒凉的目光，拱手道：“微臣请旨，搜查忠勇侯府。”
*
当天夜里，殷无殇亲自来到诏狱，踢开了监牢的门。
萧远山被关押在内，花白的头发凌乱，坐在杂草堆里一动不动，再无往日一品侯爵的威风。
穆溪知扮做暗卫模样，与李忠立在门口。
但殷无殇生来便是天潢贵胄，这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踏足诏狱监牢这种腌臜的地方。
他先打量了一圈牢房，潮湿阴暗，石顶石墙，除了那扇厚重的铁门，就只有一扇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窄窗。
接着似是好奇一般，他又凑到那窗口看了看，只见外头竟是一片黑漆漆的水池，也不知那水池里头有什么，一阵阵腥臭顺着那窄小的窗口飘进来，熏得人直反胃。
他皱了下鼻子，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心道这秦徵到真是挺照顾这位萧侯的，整个诏狱里，这种牢房怕是也没两间。
李忠已经搬来椅子，殷无殇坐了。
但他个头太高，即便坐下了依然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身上那股含怒肃杀的气质，与两个时辰前将穆溪知压在窗前轻佻拥吻的模样判若两人，冷厉的表情犹如地府里的阎罗。
他看着坐在地上的人，嗓音平静：“萧侯，你为何要那般做？”
萧远山没有起身，更没有下跪，就那么靠着墙壁闭着眼睛道：“皇上，那龙袍不是老臣制的，是有人栽赃嫁祸。”
殷无殇撑着膝头，蹙眉看着萧远山花白鬓发下老迈的面容，说：“朕知道，所以朕问的也不是龙袍。“
萧远山睁开眼睛：“那皇上想问什么？”
殷无殇上身往后靠，说：“你在南疆戍守多年，护卫着国土也护卫着大殷的百姓，百姓将你视作英雄，朕也将你们父子视作股肱之臣，厚待你们萧氏一门。所以朕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你反叛朕，让你对自己守护了多年的百姓下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