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皇上如果戒掉那个药,他的身体还能恢复到从前的康健吗?”
听到穆溪知这么问,崔铭心里微微叹气,明明感情挺深的两个人,非得故意针锋相对,现在终于闹出了事,才知道担心了。
“相爷放心,皇上年轻,又有习武的底子,只要度过这关,再请巫恒大师亲自看顾着把药瘾戒掉,仔细调理一阵子就可痊愈。”
但这一阵子具体有多长,那就难说了。
先哄着高兴一下吧,看着怪可怜的。
“好,好。”
穆溪知喃喃地点了两下头:“等到了京都,我就陪他去神医谷。”
说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义父以后直接唤我溪知便可,别再叫什么相爷了。”
崔铭听他这么说,心里的惴惴放下了不少,但也没接他这句话,只道:“接下来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
说完便用银针将已经化脓结痂的伤口重新挑开,然后用指尖缠着纱布在伤口周围用力按压,将里面的脓血全部挤了出来,直到伤口里再次溢出鲜血,才拿了药粉洒在上面,最后用纱布包扎好。
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口基本都被挑开,白色的纱布上血迹斑斑,
就连他这个从医多年的老大夫看着都觉得疼,可是这位矜贵的相爷却从头到尾多没吭一声。
崔铭不由得暗暗钦佩这副坚毅的心性,等所有的伤口全部处理完,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等穆溪知穿好衣袍,他开口叮嘱:“这几天要忌辛辣,伤口怕沾水也不能沐浴,还有每天都要换药……”
然而不等他说完,穆溪知就已经转身朝门口走去:“这些我都知道,义父快去用膳吧。”
崔铭:“……”
人又跑不了,急成这样做什么?
穆溪知走进殷无殇的屋子时,里面只有李忠一个人,正在往屋子中央的药炉里加碳。
药汁的雾气袅袅蒸腾,空气中都带着一股苦味,但穆溪知知道,这对于防止殷无殇的伤口感染有很好的作用。
李忠听到动静抬起头,穆溪知打手势示意他无需见礼,然后便轻轻地掀开帷幔,朝里面的床榻走过去。
殷无殇的眼睛安静的闭着,面容苍白脆弱,薄削的身躯埋在明黄的锦被下面,胸前看不出明显的起伏,在被子边缘露出一节不知是什么做成的细细的管子,管子的底端正在淅淅沥沥地往外淌着黑红色的血。
穆溪知想掀开被子看看伤口,可手指颤抖的在半空抬了半天却哪里都不敢碰,生怕一不小心就碰疼了榻上的人。
李忠弄好药炉,站在帐子外低声道:“相爷,您熬了这么久,还是先去吃点东西睡一会儿吧,皇上这边奴才守着就行。”
穆溪知眼睛看着榻上的人,说:“我不饿,也不困,你不用管我。”
李忠又劝说了几句,见实在劝不动,最后只好说:“相爷,那奴才给您送点牛乳过来,您好歹吃点东西,不然身体受不住的。”
没听到回应,李忠透过帷幔朝里看了看,只见相爷伏在榻边的小杌子上,清瘦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的孤寂,侧脸苍白消瘦,长睫垂着,目光专注地望着榻上的皇上,仿佛连片刻都不愿意挪开。
李忠沉默了须臾,叹了口气道:“相爷,皇上如今这般……您若是再累得倒下,那奴才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里头那位终于应了声:“那就把牛乳送来吧。”
“哎,好,奴才这就去。”
李忠答应着离开,屋子里只剩下穆溪知和殷无殇两个人。
帷幔围得严实,遮住了光,穆溪知坐在榻边,在这昏暗的光线里,一动不动地望着殷无殇。
殷无殇安静地躺在榻上,那层伪装的黑发早已被摘掉,银色的发丝散在枕间,深深地刺痛着穆溪知的眼。
他手指颤抖地抚过那些银色的发丝,汩汩的心疼不断在眼底蔓延,这些银发,都是为他而生的么。
手指又轻轻地抚过那眉目如画的脸颊,线条锋利,一点肉都没有了,他的承希哥哥,这三年到底经历了多少痛苦和煎熬,才能消瘦成这样?
滚烫的泪水无声从眼眶滑落,穆溪知闭了闭眼,感觉心疼得都要碎了……
殷无殇受伤的那只手已经被包扎好了,穆溪知想要握住那只手,却生怕碰到伤口,于是只能很小心地握住了露在纱布外面的半截手指。
只有真实地触碰到殷无殇的身体,他才能稍微安心些。
可殷无殇的手指依旧冰凉,没有一丁点温度,他就那么一直握着,替殷无殇暖着。
日光悄无声息地向西滑去,穆溪知一直静静地坐在榻边,眼眸低垂望着殷无殇,好几个时辰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时隔三年,重逢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殷无殇。
他的承希哥哥还是那般的英俊,如墨的浓眉,浓密的长捷,英挺的山根,好看的薄唇……
脸上的每一处,都还是那么的好看,那么地迷人。
轻柔的目光,来来回回,看不够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忽然想不明白,当初那么坚韧强大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等糊涂事,瞒着身边所有人吃那个伤身的药,把身体糟蹋成这样,甚至差一点就……
浓烈的后怕如波涛般席卷而来,穆溪知跪在地上,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他从小到大恃才傲物,从不相信鬼神之说,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双膝跪地,紧闭眼睛虔诚地向上天祈祷——
只要上天能保佑殷无殇安稳度过此劫,往后余生身体康健,百岁无虞,他愿用自己的一切去交换。
从黄昏到黎明,穆溪知一直跪在榻边,那番祈祷的话也在心里说了无数遍。
直到天亮之后,崔铭和崔家父子进来,他才踉跄着起身。
崔铭看着他越发憔悴的面容直皱眉,先给殷无殇检查了一遍伤口,然后便将穆溪知带到隔壁的屋子给他背上的伤口换了药。
他看着穆溪知眼下的乌青,劝道:“相爷,你再不休息身体会熬不住的,李公公对皇上一向忠心,就让他先守着,你必须得睡觉。”
穆溪知摇了摇头:“我不困,我得亲自守着他。”
崔铭见劝不动,便也不劝了,只是道:“那药你总得吃吧?你若是病了,是会把病气过给皇上的。”
穆溪知这次没有拒绝,听话的把药喝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那碗药里被崔铭加了安神的东西。
所以当殷无殇醒来的时候,穆溪知正在隔壁的屋子里沉沉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