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救治从明月高悬,一直持续到天色微明还没有结束。
整整六个时辰,穆溪知一直守在门口,等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徐顺来来回回,一遍遍的端上热食劝他跟李忠多少吃一点东西,但是两人却谁都没有动。
就这样一直等到午时,紧闭了一夜零半天的木门终于打开了。
崔铭疲惫不堪地走了出来。
李忠唰地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崔太医,皇上情况如何了?”
而穆溪知却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亦不敢上前,十指紧攥,屏住呼吸盯着崔铭的嘴巴。
崔太医满脸倦容,沉沉地吐了口气,目光看着穆溪知道:“相爷,草民等,幸未辱命。”
崔铭这句话说完,穆溪知十指一松,沉沉的喘出一口气,在半空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咣当一声落在了实处。
然而紧跟着崔铭却话锋一转,继续道:“但只是暂时稳住了病情,接下来还得观察伤口的恢复情况,毕竟皇上现如今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在抵达神医谷之前,每时每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看到穆溪知的面色又沉重下来,崔铭忙又道:“相爷也莫要过分担忧,有崔老带来的祖传灵药加持,只要能及时赶到神医谷,皇上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心脏起起落落,穆溪知觉得自己已经濒临崩溃了,开口说话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的不成样子。
“李忠,传我的话,全速航行。”
崔铭虽然没说这个“及时”是多久,但肯定是越快越好。
李忠领命离去,穆溪知接着又吩咐徐顺去给大夫们安排膳食,然后才缓慢的站起身,神情郑重的向崔铭长揖一礼:“义父,谢谢你。”
崔铭连忙将他扶住,看着他憔悴不堪的模样,布满血丝的眼底溢出点点怜惜,道:“你既称我一声义父,还道什么谢,你也赶紧去歇一歇吧,别回头你再病倒,也来折腾我们这帮老骨头。”
穆溪知摇头,苍白的面容勉强扯出一丝微笑:“我没事,我现在能去进去看看他吗?”
崔铭目光无奈地看了他眼,叹气道:“那你也得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袍再进去吧,皇上现在腋下的创口还开着,须得十分谨慎小心。”
“我明白,我这就去沐浴更衣。”
穆溪知说着便欲转身,结果还没等迈步便眼前一黑又跌坐回椅子里。
崔铭见状直接扯过他的手腕要给他搭脉,紧跟着倏地皱起了眉:“你发热了自己不知道吗?”
穆溪知却拧着手腕要挣脱,“我没事……”
“都快烧成火炭了还说没事?等整个人烧熟了才叫有事吗?”
“……”
穆溪知从未见过崔铭如此疾言厉色,一时被骂得有点懵。
崔铭接着又眼神愠怒的扫了眼他身上的衣袍,眉头皱得越发深,继续训斥道:“你好歹也是个学过医的人,背上的伤口都不知道叫人用消炎的药汁清理吗?若是发炎化脓了怎么办?里头那位已经够棘手的了,难道你还想来凑个热闹?”
穆溪知:“……”
刚换了衣裳走出来崔家父子:“……”
崔敏行毕竟是块老姜,见状只是愣了一瞬,然后便笑着开口劝道:“相爷,你义父也是关心则乱,您且安心治伤,皇上这边您不用担心,有我们呢。”
穆溪知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自然知道崔铭是为他好,于是只能压下心里的急躁,点了点头:“本相明白。”
崔涛这会儿也从“崔铭竟然胆大包天敢骂相爷”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连忙道:“草民刚好擅长治外伤,不如就让草民替相爷处理伤口,兄长你就先同我父亲去用膳吧。”
穆溪知:“……”
他抬眸看向崔铭。
崔铭自然明白他眼神里的意思。
穆溪知的伤口在背上,清理伤口就要宽衣露背。
若是寻常人,男子之间自然无需介怀,可穆溪知并非寻常人。
他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
而崔涛确实擅长外伤治疗,此人又胆小心细,若是贸然阻止,就等于拒绝了对方的主动示好,只怕他又会不安多想开始打退堂鼓了……
就在崔铭犯愁的时候,崔敏行突然身形一晃,苍老干枯的手一把抓住了崔涛的胳膊。
崔涛素来为人纯孝,见状顿时脸色一变,急忙扶住老父亲:“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崔敏行气息不稳的道:“人老了体力不行了,才一夜没睡就有些头晕……”
崔铭立刻趁机道:“贤弟赶紧扶世伯去歇息吧,相爷的伤我来处理就好。”
“那就辛苦兄长了。”
崔涛说完便连忙扶着崔敏行离开了。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崔铭为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总觉得崔敏行这头晕来得也太凑巧了些。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就放下了,眼下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不听话的相爷。
穆溪知的目光一直望着屋里殷无殇的床榻,崔铭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相爷,回神了。”
穆溪知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跟崔铭一起进了殷无殇隔壁的屋子。
因为那些碎瓷片上都沾着菜汤油汁,伤口又没有及时清理,所以导致好几处扎得颇深的深口都已经开始红肿化脓了。
崔铭看得直皱眉,一边叹气一边用浸了药汁的纱布小心而缓慢地给他清理伤口,生怕哪道伤口里还藏着瓷片碎屑,一擦一抹便会扎得更深。
穆溪知心里着急,忍不住催促道:“义父,你能不能快点?”
崔铭看他一眼,板着脸道:“你急什么,这么久都等了,还差这一会儿?”
崔铭说话的时候语气颇为严肃,穆溪知抿唇没再说话,一声不吭地耐着性子等崔铭给他慢慢的清理伤口。
崔铭见他不吱声了,心里又有些后悔,外加忐忑。
看眼下的情形,相爷十有八九是要回朝赴任了,而自己刚才居然自不量力地三番两次用那样的语气呵斥了相爷,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人给得罪了。
唉,自己真是越老越不知轻重了。
心下有些惴惴,于是开始没话找话地想找补一下:“看来草民跟这艘御船还真是有缘那,上一次没敢坐,这次托相爷的福,还是坐上了。”
穆溪知唇畔扯出一丝苦笑,的确是托了他的“福”,若不是因为他,殷无殇也不会突然发病。